一年後。
微雨卉新,天朗氣清。
陽光順着半開的窗戶湧進屋内。
竹椅前,沈泠手執炭筆,在面前姑娘的臉上細緻描摹。
清風拂動額前發絲,露出清淩的眉眼。
過了一年,沈泠臉上的嬰兒肥掉了許多,精緻的五官顯現出來,發間僅拿一根皦玉綢帶挽起一半,卷翹的羽睫輕垂。
淨若春湖照明月,冷如寒玉帶白雪。
叫人但凡瞧上她一面,便再也挪不開眼。
林笙坐在竹椅上,任由沈泠在她臉上動作,偶爾臉上癢了,才弱弱喚出一聲:
“小姐……”
“嗯?”
沈泠放下炭筆,仔細端詳林笙的模樣,唇角勾起滿意地笑。
不錯,她這易容術算是學了個小成。
“瞧瞧。”
沈泠拿出一旁的銅鏡遞給林笙:“可還滿意?”
林笙有些呆愣地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神儀明秀,唇角噙笑,眉如墨染,目若星辰閃。晃眼一看,與林笙原先的模樣大相徑庭,任憑她拿着銅鏡上下打量,都分明是個清俊的小公子。
“喲,咱阿笙成了俊俏小公子了。”
竹屋們被推開,清風裹着晨露,帶着新鮮的青草香氣吹進來。
一個提着藥籃的黑衣少年踏進來。
他将裝滿藥材的藥籃放在地上,雙臂環胸倚在門框處,輕笑出聲:“師姐就是師姐,瞧瞧,這易容術才學了短短三月,就這般出神入化,真是讓咱這種尋常人眼熱。”
“秋朝哥。”
沈泠無奈地轉過身去:“都說了不要叫我師姐。”
“為何?
“顯老。”
“噗——哈哈哈!”
王秋朝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中都沁出了淚水。
待他笑夠了,又擡眸起來看沈泠。
分明已經過了一年,王秋朝的面容卻好似跟先前并無二緻,除了那雙清澈的黑眸。
彎着的雙眸中,左邊還是原先的黑眸,而右邊那隻眼睛,卻變成了如寶石一般深邃澄澈的藍。
在陽光下,異瞳少年歪頭看着沈泠,調侃道:
“師姐為何如此看我?”
沈泠看着王秋朝的模樣,想起了他初來時的模樣。
那時,他心存死意,任憑陌上灌了多少湯藥都醒不過來。
後面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最後還是将王秋朝就醒了,他卻在屋裡一連躺了半月。
也是那時,王秋朝的一邊眼眸,變了顔色。
王秋朝醒後,任憑沈泠如何寬慰他,都是木着一張臉,終日一言不發,也不吃不喝。
隻是一個人坐在藥田邊的小溪旁,雙眸放空,凝着一處眺望,望着望着,就不自覺地流下淚水。
最後,還是陌上和沈泠強行将他拖走,站在他身前說了好一番話。
“秋朝哥,你是王家最後的血脈了。”
沈泠面露不忍,卻還是狠着心開口:“現在真相不明,你想讓王家上下數百口人就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嗎?!”
“不是不明不白——”
一連數日,王秋朝終于吐出了一句話,聲音嘶啞,帶着刺骨的狠厲:“季珩!是季珩!!是季珩要害我王家!”
沈泠見他情緒總算有了些起伏,長呼出一口氣。
還未等她接着言語,陌上便走到他身前,面無表情地潑了一盞茶在他面上。
“明知仇人是誰,卻不想法子複仇,終日自暴自棄,隻知道哭和吼,讓朋友憂心——”
陌上輕嗤一聲:“早知道救的是這麼個東西,我就不會答應她沈泠。”
王秋朝額前碎發往下滴着水,他垂眸,又是一言不發。
陌上冷笑,拽着他的衣領拖到一邊,不知跟他聊了些什麼。
隻見王秋朝的眼睛閃了閃,瞬間變了面色。
他雙膝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對着陌上一拜,像是帶着某種決心,脊背深深彎折。
“王秋朝,見過師傅。”
待思緒回籠,沈泠看着王秋朝臉上的笑容,輕笑着回他:
“無事。”
隻這樣便好了。
能笑能跳,還會跟她打趣,一如當初在扶月樓上,純澈又恣意的王秋朝。
陌上推門而入,手上還揪着一隻橘貓。
“呦,人還挺齊。”
他伸手放開洛洛,它便像隻箭一般飛到沈泠身邊,藏在她裙擺後警惕地看着陌上。
陌上猛地往前一邁,看着洛洛被吓得炸毛的模樣,心情大好地笑出聲來。
他回身将門全部推開。
竹林掩映中,露出幾張沈泠頗為熟悉的臉。
“來接你們的人到了。”
陌上欲将幾人送下青楓山,看着衆人搬進搬出,有些無奈:
“行了行了,别拿了。”
“我這藥材庫都要被你們幾個搬空了……欸欸!那個草不能拿!二十年就隻有那麼五株啊……那個也不行,我還要留着配藥!!”
到最後,陌上氣得險些維持不住他那副冷清淡然的模樣。
他狠狠瞪了沈泠他們一眼,将他們三人一貓推出竹屋:“去去去,快些下山去,可别回來了!”
三人笑着提上諸多藥材,跟陌上拜别。
臨走時,陌上拉住沈泠的衣袖。
他一改方才的樣子,目光變得嚴肅認真。
“沈泠。”
他凝着她的雙眸,輕歎一聲:“此去回京,萬事小心。”
“莫要輕信任何人。”
“切記,是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