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出來解圍:“李叔叔……咳,如果你真的是李尋歡的話,我想告訴你一些話,也許你不會相信。”
那中年人自然是李尋歡,楊過願意對他透露一些真相,畢竟李尋歡和白飛飛不同,在自己的世界,交情也是從上一輩開始的,還是楊過名義上的師父。
李尋歡從角落裡摸出一個酒瓶,郭芙憑空就聞到了一股酒香。李尋歡喝了一口,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信……畢竟,我并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小輩朋友。”但他笑容溫暖,“但我願意試着相信。”
這是郭芙來到這邊後除了自己爸媽以外,遇到最溫暖的人了,不由得心中一熱,心想,李叔叔果然還是李叔叔,到哪裡都是這樣。
楊過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
“其實,我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在那裡,有個和你一模一樣、同名同姓的人……”楊過簡單介紹了一下那個世界的李尋歡,出于一種保護心理,他并沒有提起林詩音或者龍小雲什麼的——要是這個世界真有怎麼辦?還是不要先提起其他人的好。
李尋歡靜靜地聽着,很有耐心。就算這些内容聽起來像是天書奇談,但他仍然十分認真。
楊過說得很是簡潔,一語言畢,車廂内靜了好久,車外駕車的鐵傳甲也沒有出聲,想來也為這話裡的内容正在震驚。
“郭靖……黃蓉……”李尋歡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我确實不認識他們。”
他的眼睛溫暖地看着郭芙和楊過:“但我卻覺得,和你們的确似曾相識。”
“既然你們都叫我叔叔,那在這裡,我就是你們的叔叔。”
郭芙開心地笑了起來,楊過卻問:“你……不懷疑我們是在騙你嗎?”
“真正騙我,就不會問這樣的話了。”李尋歡笑道,“再說,這一大番話騙人,也确實費精力了些。”
這些話說完,幾個人之間的氛圍頓時一變,似乎真像是一個長輩和他的兩個小輩聚會一樣。
李尋歡又問了些自己在那個世界的細節,看他那興味十足的樣子,似乎真把楊過所說當真,聽到自己那藝術家的身份後,不由得笑道:“這倒是不錯……若我真到了那個世界,确實也應該是這樣的身份。”
鐵傳甲在車外也表示贊成:“我們家少爺确實适合做個那什麼‘藝術家’,楊公子和郭小姐說得不錯。”既然少爺相信了他們,這兩人也确實沒有歹意,他自然也願意善意待人。
郭芙大笑:“鐵叔叔,你還幫李叔叔開店呢!”
鐵傳甲有些不好意思:“那些精細東西,我可弄不出來。”
李尋歡笑道:“我和傳甲開的店叫什麼?”
郭芙道:“冷香小築!”
這四個字一出,整個車廂的氛圍頓時一變,鐵傳甲不吱聲了,李尋歡臉色微微一變,楊過察言觀色,心想,難道這裡的李尋歡,也有類似于那個世界的感情問題嗎?
不過李尋歡的變色隻是一瞬間,他垂下眼,低低地歎了口氣,舉起酒瓶,大口灌了好幾口,酒剛入口,他就大聲地咳嗽起來。
這不停的咳嗽使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态的嫣紅,郭芙擔憂地看着他:“李叔叔……你……身體既然不好,就不要多喝酒了吧?”
這話似乎打開了鐵傳甲什麼開關,他立刻開始附和郭芙:“郭小姐說得對,少爺,你該多注意保養……”
李尋歡笑着搖頭:“這下好了,又多了幫着傳甲唠叨我的人,”他看向楊過,見楊過也是一臉不贊成,“還是一下子多了兩個。”
他放下空了的酒瓶,拿起一把小刀,開始雕刻一個人像,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郭芙和楊過默默不語,看着他雕刻,他雕刻的手法跟那個世界一樣,這個雕像看起來也非常眼熟——那是個女人的人像,在他純熟的手法下,這人像的輪廓和線條看來是那麼柔和而優美,看來就像是活的。
郭芙低低地吐出了一個名字:“詩音阿姨……”
李尋歡雕刻的手微微一滞:“……在那個世界,也是有她的,對嗎?”
楊過點了點頭,在心中忖度,如果李尋歡問起林詩音,自己該如何回答。
但李尋歡并沒有多問,他似乎隻是想确認一個消息:“她在那裡,過得可好?”
郭芙輕聲道:“她很好……”
“好就好……”李尋歡沒有多說,但看他眉宇間的神情,似乎舒緩了一些。他手中的人像也完成了,他癡癡地瞧着這人像,瞧了一會兒,他突然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趕車的大漢立刻吆喝一聲,勒住車馬,郭芙和楊過低叫一聲,齊齊從車窗探出頭去。
李尋歡在雪地上挖了個坑,将那剛雕好的人像深深地埋了下去,然後,他靜靜地站在雪坑前,站了好一會兒,身上落滿了雪花,臉也被凍得發紅,郭芙十分擔心,便叫道:“李叔叔,快上車吧!”
楊過已經跟着跳下車去,想扶着李尋歡上車。
鐵傳甲對李尋歡的這種行為已經司空見慣,但現在也十分高興,有了這兩個關心自家少爺的小輩,他甕聲甕氣、卻又十分柔和地道:“天已快黑了,前面的路還很遠,少爺你快上車吧!”
李尋歡反握住楊過的手,此時,他恍惚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和這個年輕人有着不同尋常的際遇。他緩緩轉回身,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楊過此時也已發現,車轍旁居然還有一行足印,一個人自遙遠的北方孤獨地走到這裡來,又孤獨地走向前方。
這腳印很深,顯然這人已不知走過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卻還是絕不肯停下來休息。
李尋歡喃喃道:“這種天氣,想不道竟還有人要在冰天雪地裡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很孤獨,很可憐的人。”
楊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素性聰慧,已經從隻言片語和林詩音的木像中猜出了一些,不由得心中暗暗歎息:“這裡的你,不也是一樣麼?”
但他還是隻同情别人,總是忘記了自己,無論在哪裡,都是一樣。
楊過和他一起上了車,車内溫暖,李尋歡的臉色好了一些,他另外取出一塊松木,遞給楊過:“之前你說,我教過你雕刻……這裡也讓我看一看你的手藝?”
楊過接過松木,看了一眼笑嘻嘻的郭芙,取過小刀雕刻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木像漸成形狀,郭芙第一個看出來,但害羞之意猛然襲上心頭,便隻是抿着嘴笑了起來。
李尋歡看了看郭芙,又看了看楊過,笑容加深:“刻得很像,很有郭小姐的神韻。”
郭芙撒嬌道:“李叔叔,叫我芙兒吧,别這麼客氣了。”
李尋歡從善如流:“好,好。”
他又轉回楊過手裡的雕像:“果然是我教出來的……過兒,你要不要學我的飛刀?”
郭芙和楊過根本不知道“小李飛刀”在這個世界的威力,隻是郭芙覺得飛刀這種東西很有意思,應該跟玩飛镖差不多,便嚷嚷起來:“怎麼隻教給他啊!李叔叔,我也要學!”
李尋歡笑着搖了搖頭:“不适合你。”卻不細說原因,隻怕傷了小女孩的心。他早已看出,這兩人都身懷武功,楊過基礎打得紮實,一舉一動頗有些門道,郭芙卻是雜而不精,隻怕是小姑娘生性莽撞,隻是淺學辄止。
郭芙不依不饒,隻是要李尋歡一視同仁,李尋歡被她纏得沒辦法,隻好答應把自己另一項絕頂的輕功傳授給她。
他查探過,輕功最适合郭芙的進境,這女孩兒不知是練過什麼,腿腳靈便、身姿輕盈,倒是最适合練這樣的功夫。
……他當然不會知道,這就是田徑隊隊長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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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楊過正在請教着小李飛刀的訣竅,那邊車窗外雪終于停了,天地間寒氣更重,更增寂靜,卻也能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
李尋歡被郭芙鬧得頭疼,沒有空去管窗外的事,剛好這時窗外的腳步聲引起了郭芙的注意,她暫時放過李尋歡,掀開那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
前面走着一個人。
這人走得很慢,但卻絕不停頓,雖然聽到了車鈴馬嘶聲,但卻一點也沒有回頭。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戴帽子,他身上隻穿了一件很單薄的衣服,讓人看着就冷。
但即使如此,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這讓他整個人像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饑餓,都不能令他屈服。
郭芙為他感到冷,于是高聲叫道:“喂——前面這位小哥,要不要到我們車上來取暖?”
她倒是不見外,但前面的人就跟沒聽見這話一樣,連腳步都沒停過。
郭芙見他不理,也不氣餒,馬車很快就趕到了前面,郭芙終于看到了那年輕人的臉,她瞪大了眼睛。
這年輕人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這是一張倔強冷漠,但卻别有一種英俊的臉,像是一隻雪地裡的孤狼,十分吸引人。
這也是一張熟悉的臉。
……好嘛,阿飛在這裡等着呢!
郭芙失聲叫道:“……阿飛?”
這少年本來一點眼神都沒有回,聽到這個名字,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冷冷地看向郭芙:“你是誰?”
“我是郭芙啊!”
“……我不認識你。”
“可我認識你!你是白飛飛的弟弟……”郭芙這話還沒有說完,少年阿飛的臉驟然猙獰兇狠起來:“胡說!”
車内的李尋歡眼神一閃,白飛飛……他聽過這個名字,已經消隐江湖很久的那位幽靈宮主,這個少年,竟然是她的弟弟?
阿飛似乎對這樣的話無法容忍,他踏前一步,冷冷地瞪着郭芙,眼中燃燒着熊熊的烈火,似乎想把郭芙燒成一團灰:“你再胡說八道,我……”
他的手已經握起了腰畔的劍柄,他的手已凍得比魚的肉還白,但動作卻仍然很靈活。那劍卻實在不能算是一柄劍,隻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锷,甚至連劍柄都沒有,隻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柄了。
郭芙吐了吐舌頭,腦袋被楊過按得縮了回去,楊過代替她:“阿飛,你先不要生氣,我們這樣說,并沒有什麼侮辱的意思。”他态度平和,看上去極有說服力,“我們這樣說,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如果你願意聽我們說一些白飛飛的事,要不要上車來,我們慢慢說?”
阿飛冷着臉:“……你們不要随便叫她的名字。”态度比剛才略微緩和了一些。
他原本是不願與這些人來往的,他不願承任何人的情,隻因他母親對他一貫的教導,不要欠任何人的情分,但現在,他們竟然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還有他和她的關系……雖然全是胡扯,但不知為何,他想去聽一聽。
李尋歡含笑在車中道:“小兄弟,一起來吧,我這車中,可是熱鬧得很,我可應付不來這兩個人了。”
他們雖然是初初相識,但似乎已經認識了很久。
阿飛沉默片刻,長腿一擡,終于上了李尋歡的車。
這馬車車廂甚大,容納四個人也毫不擁擠,阿飛一進車廂,就僵着臉坐在了最角落的地方。
他從未和除了母親的其他人如此親近過,就算是母親,也沒有這般親近。
李尋歡遞給他一瓶酒,他仍是僵着臉,搖了搖頭。
李尋歡笑道:“外面這麼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阿飛道:“我喝不起。”
李尋歡柔聲道:“我請你喝酒,用不着你花錢買。”
阿飛冷聲道:“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酒,我也絕不喝。”
郭芙插嘴道:“這是什麼道理?那要不……算我們賒你的?以後你有錢了,再買酒請我們喝呗?”
阿飛瞪了她一眼,還是沒有接過那瓶酒,李尋歡揉揉郭芙的頭,對阿飛笑道:“也罷,那等以後,你得起酒的時候,再請我們喝酒吧。”這孩子既然已如此說,又怎麼肯賒賬?
阿飛不再理她,隻是把眼神投向楊過,他原本就是沖着楊過而來,他的眼光從楊過手中握着的小刀,又移到李尋歡手中握着的小刀,忽然問:“你是他的徒弟?”
李尋歡咳嗽一聲:“可以這麼說。”
“很好,”阿飛冷冷地說,“那麼,若是你說出什麼瘋話,我就在你師父面前殺了你,你們可以找我報仇。”
郭芙、楊過:啊這……用得着這樣嗎?
李尋歡卻好似很習慣這樣的江湖氛圍,并未提出異議。
……于是,接下來的一盞茶時間裡,阿飛聽到了一個玄幻到不能再玄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