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街上食肆如雲,薄暮時分便挨着掌燈,竟能亮如白晝。
旱情過後的八月,也有了一些秋涼的意味,大家吃吃逛逛,逛逛又吃吃,看到卉娘食肆在賣新鮮的燒烤,六錢一串,多的是人來買。
主顧們見又是一個手腳麻利收拾齊整的漂亮小娘子做店主,肉烤得又好吃,卉娘食肆的位置又當道,故而每天的生意都還不錯。
“咱們長甯街上專門賣燒烤的食肆不多,小娘子當真是個妙人!”
“是啊,不然也賺不了我們的錢嘛!這隻招财貓也可愛,是在哪裡買的,小娘子可否告知,我也去做一個……”
“呷,你這三言兩語就想套出店家的話來?沒準兒人是自己刻了放這的呢!”
又一夜的營業時間剛到,她才灑掃幹淨,把招财貓擺在原先的位置,沒一會兒它便替食肆招來了一連串的客人,以上的話都是李卉在把燒烤翻面刷油時,離她最近的兩位小娘子說的半假半真的玩笑話。
李卉隻顧着烤肉,也不接她們的話茬,實則心裡早就樂開了花。
當然喽,誰開了鋪子不指望着賺錢啊?
可長甯街上食肆到處都是,開了賣什麼,怎麼賣,裡頭就是一門大學問了。
這就不得不說到前世她在大學時偶爾去經濟學院旁聽的那些課程,她對“市場營銷心理學”略知皮毛,可在這裡也夠用了——
鋪子開業前,她除了準備一應物資,還在長甯街上走過好幾趟,對這條街上有哪些門店,經營狀況如何都摸了個門兒清。
長甯街上,最高端的要數長甯食肆,隻不過這裡是縣城裡的達官顯貴們享用之所,卉娘食肆自然不能将它當成目标對象;除此之外便是一些中檔食肆,但它們所營的就是秦人最愛的醬或羹,要不就是蒸煮;哦對,長甯街上還有幾家别國商社開在安縣的分店,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這個就類似于前世各省開在北京的駐京辦餐廳,雖然偶爾也有做一些秦人關中美食,但到底不是特别地道,這裡便也排除開來;眼光再往下些,便是和她當初在長平街上一樣,随處支着的小攤兒。
路過這些小吃攤的時候,李卉甚至還在擔憂,這要是寒冬臘月裡可怎麼好啊?
不過,幾趟下來,她也終于對自己的食肆有了初步的定位——
自己是長平街的熟客,小吃攤有它的主顧們,可對于長甯街來說,她就純粹是新人一個,客源自是沒有的。那要怎麼辦呢?
“要想抓住客源,就先抓住他們的胃”,李卉化用了前世随意聽來的一句話給自己打氣,将自己的食肆定位成中低檔,類似于前世的海鮮大排檔,而安縣地處關中内陸,沒有海鮮有河鮮啊,西山上還有各種野味啊,拿來一烤,刷油蘸醬便出爐就賣,主打一個快手賺錢!而且自古便是煮的沒有烤的香,她慶幸自己找到了這樣一條捷徑!因為現在的這些中檔食肆裡頭沒有幾家是賣燒烤的。
僅存的一兩家裡,燒烤隻是副業,李卉為探人虛實,還去點過菜,不過都是點了拿回家,讓爹娘和大嫂一起吃了來點評的。
“肉烤得太焦了,一股子糊味……”大嫂道。
“是的,我看這菘菜也烤老了,嚼起來咯牙……”阿娘道。
李卉也有同感,當然她也問了阿爹和大哥,但他們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反正這些男子隻要有酒喝,怎樣難吃的燒烤都會覺得好,說了也無用。
綜合下來,卉娘食肆開門迎客,第一道菜便選擇了燒烤。
而且店裡目前不賣其他,主營就是燒烤。
對于這個決定,李卉也是三思了的。
一來店面小,做其他的費事又施展不開;二來節約人手,也主要是食肆初創,主打一個特色,或許能殺出重圍;三來是這些日子她養雞頗有所成,不僅自家的雞從三隻到了八隻,還跟公子幸的爹娘談了一筆小生意,夜市上穿在柳枝上烤的肉正是他們家送的!
要說她怎麼避開和公子幸見面,卻又不避諱和他的爹娘做生意呢?
這便不得不說到李卉的“公私分明”了,隻可惜後來的她才知道,這世上啊,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個“公”或一個“私”能夠簡單劃分的。
至少在公子幸這邊看來阿卉還是心中對他有情,不然怎麼不去買别人家的雞呢?
這樣一想後便覺得一個在長甯,一個在長平,也沒所謂了,反正食肆裡那隻招财貓每天都在,還有這些雞肉,得了閑他也要去光顧一下,試試柳枝烤肉的味道!
卉娘食肆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李卉知道,這得益于全家人的盡力托舉。
現在不去長平街擺攤,隻每日去司農監上工,到了夜裡就到食肆這邊來,掌燈開烤,若是實在累了,就歇在後院,第二日再回家。司農監那邊的錢每月旱澇保收,平攤下來每天二十錢,這樣就算燒烤賣個三四串,這樣一天的租金就有了!
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燒烤食肆一晚上怎麼會隻賣三四串?
“天啊,我好想快點到月底,這樣就能知道,咱們食肆這個月賺了多少錢了!”
提到賺錢,她就很是興奮。
可還沒等到月底,大哥便再次接到了征令。
跟前幾次不一樣的是,這次是真的去前線打仗。
得令後,家中便忙不疊地給他準備衣衫、鞋襪,李卉除了吃食無甚可送,便又去房梁上拿了兩塊風幹肉下來,行軍風餐露宿,家人的願望在此刻再樸素不過“努力加餐飯”罷了。
“河東那邊有了戰事,這怕又要一年半載不落屋了……”臨行前,大哥掃了一眼自己身懷六甲的妻子,再看一眼已是暮年的爹娘,最後才把希望又一次寄托在年輕的妹妹身上:“家中諸事,還得卉妹傾心照看,爹娘,請恕兒子不孝,我必定珍重自身,奮勇殺敵,掙了軍功回來給你和孩兒榮耀。”
大哥說了好長一串話,大家各領各的那句,目送他出了門。
“汪汪汪!”已從小狗變成中狗的小黑,也沖出門來,沖着大哥背影叫了半天。
雖然秦軍好戰,但史書上的每一次戰役,幾乎都是将士們的枯骨累起來的,而這次的河東之役,李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何結局。
所以她看不得阿嫂期期艾艾卻又不得不讓大哥去的眼神,不知怎麼,李卉想起公子幸來,“他這個差事倒好,起碼不用讓家裡擔心……”
而被念叨的公子幸,正在家中後院的雞舍旁,重重地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