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在床上躺不住,硬要李娴扶着前院後院繞了一圈,累得滿頭大汗。
賀雲洲和陸知涯遠遠看着,見她狀況穩定,也該計劃接下來的事了。
“聽說甯王派尚榮去思園了?”陸知涯道。
“對一座空宅如此重視,看來是有什麼動作。”賀雲洲笑道,“我準備回洛州看看情況。”
“你當心是他的陷阱。”陸知涯道。
“把自己當餌去釣魚才能摸清水裡的情況。否則就這樣兩方僵持,恐怕會讓他輕松占了先機。”賀雲洲看着他,“你就在這裡陪着程念,我也放心。”
“李娴呢?”陸知涯問。
“我帶她走。留她在這裡,怕是也不會安分呆着。”賀雲洲笑道。
“你心裡想是已經打算清楚了,我也不多問。這些日子得閑了,細細回想起來隻覺得自己有些好笑。發現多年以為的真相竟然就是一個那麼容易戳穿的謊言,起初還掩耳盜鈴不敢也不願相信。若我早些決斷,程念也不至于受這些苦。”陸知涯笑得有些無力,“我知你心中也有執念,隻是不知是什麼。若能早些開解,也能早些解脫。”
賀雲洲沒說話,隻低頭笑了笑。
解鈴還須系鈴人,要解開執念并不容易。若甯王沒有用程念要挾陸知涯,他大概也不會就此翻了臉。那自己呢?賀雲洲想象不出。他如今沒有羁絆,行事沒有顧忌。心中的執念已經拖了這許多年,他不想再等下去。
盛夏的天氣有些喜怒無常,傍晚一陣暴風疾雨之後,晚霞當空,天邊長虹當空。院子裡的草葉上還挂着水滴,晶瑩閃爍一片。
李娴看着這個院子,有些不舍。
其實在思園呆得更久,突然說要離開的時候,她心中雖覺忐忑,但更多的是雀躍。如今在這裡不過一個月,說起離開竟然有些傷感。
不過這次有賀雲洲在,總算比之前踏實些。
賀雲洲去向卓堪辭行,出來的時候手裡捏着瓷瓶。
“這是什麼?”李娴問道。
“保命的藥。”賀雲洲說,“師叔擔心又出意外,特意多配了些。”
說起那個病症,李娴忍不住擔憂。
“不用擔心,如今你也是熟門熟路。若再出事,你快馬加鞭把我往這兒送。”賀雲洲倒是輕松。
“我沒有武功傍身,就怕到時候拼了命也救不了你。”李娴垂了頭,“喬叔叔也是,自己功夫不錯,也不願意教我。”
“他哪想到你如此不好管教。”賀雲洲把藥瓶遞過去,“你幫我收着。”
“啊?”李娴驚訝地望着他。
“這算是把命交給你了,以後一條船上混,靠你庇護。”賀雲洲笑道。
這任重道遠的托付,真有些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長遠的宿命感。隻是賀雲洲舍得把她當小孩兒哄,她也不能不給面子。
“你放心,我一定把它當我的命來護着!”李娴嚴肅地保證。
夏日出門宜趁早,晨霧在山邊的林間還未散開,他們已經打馬上路。
晨風清爽,吹得人精神抖擻,身後跟着的尾巴被甩掉了,一路十分順暢,幾日之後便到了洛州界内。
賀雲洲并不着急進城,隻帶着李娴去了竹林。
第二次走上山的路,李娴仍然沒有看出門道。
“困在這裡,是不是就出不去了?”李娴四下張望。
“你可懂五行八卦?”賀雲洲打馬回頭。
李娴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先生教過,我連八卦都沒記住。”
“那就難辦了。”賀雲洲笑道,“不過有空可以再試試,或許是先生用的方法不适合你。”
參天的翠竹遮天蔽日,即使是在炎熱的正午,竹林中也是十分清涼。
他們穿林而過,林間清風吹散炎熱和疲憊,覺得神清氣爽。
竹叔見他們來,咧着嘴招呼他們進屋,又去取了茶水來,一個勁指着茶壺,讓他們快喝。
“你嘗嘗,這是山泉泡的茶,加了竹芯,最是解暑。”賀雲洲解釋道。
竹叔點點頭,自己出門去往後院去了。
上次來去匆忙,加上光線不好,李娴沒留心屋子的結構。她端了茶杯,在屋子裡轉了一圈。
屋子不算寬敞,一應陳設都用竹做了,與屋外的景色呼應,倒有些渾然天成的意思。屋中一架細竹屏風,分隔出内外。内室窗下有淙淙水聲,是用竹筒引了山泉流進一隻半人高的水缸裡。
“我們先在這裡住一晚,明日改了裝束再去洛州城裡。”賀雲洲道。
“我倒是好說,你這樣子,還沒進城,已經被認出來了。”李娴轉回桌子邊坐下。
“你不是會易容嗎。”賀雲洲喝茶笑道。
“我那隻能叫喬裝,念姐姐的手藝才叫易容。再說行頭都丢在河州了,如今要用得重新調配。”李娴犯愁,“一時半刻怕是集不齊那些原料。”
“竹叔閑暇時也種藥材,你去問他看看?”賀雲洲道。
竹叔帶她去一間小屋裡,架上的竹簍裡放着各式草藥,上上下下大概有二三十種。李娴又問竹叔要了火爐陶罐,忙了快兩個時辰才制好了藥膏。
她用瓷碗盛了,興高采烈去找賀雲洲。
屋子裡靜悄悄的,隻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屏風後,賀雲洲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散着發,隻穿了月白的裡衣,袖子褪到肘彎,露出潤白的手臂,他的手垂在床沿外,那條花紋罕見的金鍊滑到手腕上。
李娴正猶豫着不知該進還是該退,賀雲洲已經睜開眼。
“我……那個,藥膏做好了。”李娴結巴道。
“過來試試。”賀雲洲坐起身來。
他裡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襟口半開,零散的幾縷黑發披散着,隐約能看見平滑分明的鎖骨線條。賀雲洲并不在意,赤腳踩在腳踏上,望着李娴的眼神裡還帶着些剛睡醒的迷茫。
李娴咬了咬嘴唇,用手指沾了些藥膏,在手心揉開,垂着眼走過去,停在離腳踏還有半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