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喝酒，在南方的斜風細雨裡喝個風雅，在北方的疾風驟雨中喝個豪爽。坐在窗邊喝到微醺，眼見着雨勢減弱，天上的雲漸漸散開，露出漫天繁星。

耶律彥歌靠在軟墊上，說話帶着醉意：“既然這麼閑，要不要跟我四處轉轉？”

“不好吧？”李娴自從第一口覺得酒太烈，就不敢多喝。

“怕什麼，有我在。”耶律彥歌笑着支起身子湊過來，“難道你心裡沒想過要去沙都看看？”

耶律彥歌醉眼迷離，與李娴對視。

李娴心裡一驚，看不懂他到底是真醉還是裝醉。

耶律彥歌的胳膊搭上她的肩上，手扣着她的後腦，“不放心？要不要試試，冒險的刺激。”

他微微眯起眼，濃密的睫毛下閃爍着狡黠的光。耶律彥歌的手指摩挲着李娴的脖頸，手心滾燙，卻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娴定了定神，借着酒勁打算跟他周旋周旋。她傾下身，脫離了耶律彥歌手掌的控制，手托了下巴撐在桌上，笑着眨了眨眼：“是你想讓我去，還是有人想讓你制住我？”

這句話在耶律彥歌腦子裡的混沌劈開一條裂縫，靈台忽然澄明了幾分。

李娴的眼角微微發紅，眼瞳如窗外星空一般，她嘴角挂着笑，與他對視得勢均力敵。在京城時，遇到這樣的狀況，她總是逃避躲閃，如今竟然有跟他針鋒相對的氣勢。不得不說，賀雲洲是會調教人的。

“這話從何說起。”耶律彥歌幹脆渾到底，他的手貪戀着李娴脖頸的觸感，又熱熱地貼上來。

兩個人的距離再一次拉近，咫尺間交纏着溫熱的呼吸。李娴努力讓自己内心保持平靜，因為耶律彥歌的拇指正搭在她頸側的脈搏上，倘若讓他感受到脈搏的異動，無疑就是示弱。

“我随意猜的，”李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會不會一不當心就猜對了？”

耶律彥歌沒說話，手腕一擰，兩個人的鼻尖碰到一起，他微微側頭，像是要吻過去。李娴隻覺得太陽穴猛跳了兩下，卻仍努力控制着呼吸。

“不用怕，我還沒喝到六親不認的程度。”耶律彥歌忽然松了手，大笑着重新靠倒在軟墊上。

李娴如蒙大赦，隻覺得心跳如擂鼓，她想喝口酒定定神，卻發現連手也在微微顫抖。

“你還沒說到底要不要去沙都。”耶律彥歌嗓音慵懶，像真喝多了。

“去呀，我還從來沒去過。”李娴輕松道，“這樣你也好有個交代。”

耶律彥歌輕笑一聲，“我不用對任何人有交代，你大可放心。”

“我放心你，卻不放心背後那個人。”李娴笑道。

“你還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吧。”耶律彥歌搖晃着起身，“還放心我，怎見得我就不是背後那個人？”

“我信你是個君子。”李娴望着他，“救人于為難，也從不趁人之危。”

耶律彥歌對君子這個頭銜有些不屑，“世道險惡，别看誰都像君子。誰會把壞人兩個字刻在腦門上，都善于僞裝而已！沒擦亮眼睛看清楚之前，對誰都防着點好。”

他搖搖晃晃出門去，一直在外面候着的木齊忙過來扶了他。過了回廊轉角，耶律彥歌才小聲問道：“守衛可安排妥帖了？”

“已經安排了，”木齊回話，“廂房外并沒有安排守衛，隻在行營外圍增加了暗哨。”

“好。”耶律彥歌點點頭，“一般來說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保不住有人想拿這東西當個由頭興風作浪。不要鬧得衆人皆知的才好。我明日回沙都，問過世子再做處置。你就在這裡守着，确保穩妥。”

“是。”木齊應聲。

“另外，”耶律彥歌瞄了一眼李娴房間的方向，“讓河州城裡的人留心，有任何動向都要速報。”

“主子，甯王那邊要的人……”木齊遲疑道。

“我會跟他解釋，你不用擔心，人在哪裡不重要，能用得恰如其分才是關鍵。”耶律彥歌笑道，“他的事能不能成還未可知，就算成了，我也沒必要把他當主子供着。現在就想對我發号施令，想多了。”

“屬下明白了。”

木齊送耶律彥歌回了房間，又轉回來。

李娴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一旁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最後竟然被吹滅了。整個房間瞬間暗沉下來，她仿佛沒有知覺，依舊那麼靜靜地坐着。

去年在洛州，她記憶裡就剩下花廳裡随風搖曳的竹簾和清涼的穿堂風，仿佛夏天就該這個樣子。關外直白又熱烈的天氣，将她的意識從思園裡放出來，拖到另外一個極端，感受到真實又難熬的夏天。

現實的殘酷就在于它的一切都跟想象中有出入，環境也罷，人也罷。耶律彥歌剛才那些話，像是醉酒胡言，又像借着酒意故意在點她。

她也不知道，可能是酒勁上來了，腦子裡輕飄飄像有一團霧。她懶得再想，反正明天一早，太陽升起，再濃的霧也經不住，總要散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