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林斟酌片刻,又捋了捋胡須,“阿鵲,你若是想婚嫁,叔父可為你擇良婿,也可求皇帝賜婚于你。至于三皇子,他既已定了親事,那便……”
“叔父,您想多了,本是兩情相悅的事,他既已棄了我,我便不會再追究了。至于婚事,我還沒有打算,叔父也莫要再提起了。”
陸世林憐愛地看她一眼,她長着一雙漂亮的眼睛,同他兄長一般,這讓他回想起與兄長相處的點滴。
陸世林見她爽利答應下來,又開口道,“此事你我知曉便好,至于旁人,切莫讓他人知道了去,否則易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我明白的。”
“另外,你父母死亡真相,我曾告訴過你,莫要再涉足其中,你為何不聽?還要考京官查探,你可知這趟渾水有多深?多少人丢了性命?”
陸世林勸過陸清鵲休要趟這趟渾水,可近來看她時常逗留戶部,結交其他部朝官,又借閱卷宗和官員記錄查看,這才知道她正暗暗查此事。
陸清鵲沒應,反問他,“叔父是不是知道誰是幕後真兇?”
陸世林啞然,“不知,此後你莫要再過問此事了。”
他一甩袖子,目視前方,兀自生氣。
陸清鵲捏了捏袖口,“叔父,那是我父母雙親……您叫我不必涉險,可我怎麼能放下?倘若就此放手,且不說我付出的一切,此生我良心也難安。”
“哎,罷了。我們陸家向來是重情重義之人,不管如何勸你恐怕你也聽不進去”,陸世林無奈道,“你認定此事該是你當做的,可是覺得你叔父是袖手旁觀之人嗎?”
他眯了眯眼睛,回想道,“你祖母祖父過世得早,當年你父親才十幾歲,我不滿十歲。家境貧寒,我又不懂事,他便去上山砍柴賣錢養活我,多次從山上滾下來,被刀割傷,又被毒蟲咬傷……我吃穿所用,都是他一斧一斧劈出來的,小小年紀,雙手滿是老繭。到了成婚年齡,家徒四壁,又帶着我這個拖累,沒人嫁他。你母親看中你父親心善,嫁給他,這才有了你。再以後,日子好了一點,我和你父親皆想讀書考官,家中并無多餘錢财,他将省下的銀兩全部塞給了我……如今我朝中做官,他是鄉間私塾先生,我怎麼會不知,是他将機會讓給了我?沒有你父親,莫說我今日,就連能不能活下來還另說。我怎能忘記?我怎能忘記!”
陸世林重重吐出一口氣,身體向後倚去,靠在軟背上,“我比你更想查出真相,将真兇繩之以法,這幾年我寝食難安,日夜思慮,有朝一日定會将其繩之以法。”
陸清鵲從未聽他說這麼多話,他向來是斟言酌句之人,官場殘酷,言多必失。
“阿鵲,我不願你去查,是想你平安順妥,你若有甚事,我難以同你父母交代啊。這件事由我去做,你以後莫再插手了。”
陸世林眼中隐隐閃着淚光,陸清鵲看進他的眼睛,裡面盛着忍辱負重下的艱苦果決。
“叔父,您不願我做,我亦不願讓您獨自一人面對困境,從今往後,我同您一道。”
“你這孩子……哎,真是軟硬不吃,倔脾氣和你父親如出一轍。”
“叔父,我這脾氣,不也和你一樣嗎?”陸清鵲歪歪頭,眨眨眼道。
陸世林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真是牙尖嘴利。”
“老爺,到府上了。”
馬車夫在車外喊了一聲,馬車随即停了下來。
他們踩着積雪走下車,咯吱咯吱的聲音一路傳響,陸叔母早就準備好了早膳,熱氣騰騰的炖湯,清爽可口的小菜,甜香宜人的甜點,無一不是陸清鵲愛吃的。
一旁站着三個丫鬟侍候他們用膳,身着綠衣的小荷守在陸清鵲左側身後,手中端着幹淨熱毛巾遞給她擦手。
陸叔母桑榆心為陸清鵲盛了一碗熱湯,送到陸清鵲眼前,“阿鵲,快些嘗嘗,這碗湯可是炖了許久,從你們出門便開了火,現在這滋味估摸着正是濃厚時。”
陸清鵲拿起調羹嘗了一口,鮮香滋潤,味道濃郁,實屬上乘,她贊不絕口,陸叔母隻用手帕掩口輕笑,“還是阿鵲會嘗,哪像你叔父,每次為他做了可口飯菜,都要責怪我太過浪費。”
陸清鵲想到叔父家中并無甚值錢玩意,一家人平日吃穿用度在官員中都是最低标準,不由疑惑。
明明叔父俸祿不低,在京城生活一家人本應是富足有餘,省下這麼多錢又是為何?
陸世林笑,“你呀,當着阿鵲的面還要怪我,可别讓阿鵲覺得我太過嚴苛。”
陸清鵲将剩餘的湯喝光,“叔父,我倒沒有這樣覺得,不過既然您俸祿豐厚,為何還要如此節省?”
陸世林放下手中筷子,“阿鵲,社稷需要賢才,至今仍有很多寒門學子求學無路,被碎銀幾兩攔住去路,我省下的銀兩,能幫一個是一個,也當做是為國效力了。”
“可國子監應當會為貧寒學子出資,這應當是他們職責所在。”
陸世林點點頭,“的确如此,可官員層層剝削克扣,到學子手中的銀兩所剩無幾,又怎會夠?”
陸清鵲懂了,這世道遠遠比自己想象的複雜,人心叵測,貪戀錢财追名逐利,甚至謀财害命之人永遠不會少。
一頓飯下來,陸清鵲又聽了不少官場之事,可謂醍醐灌頂。
想來官場有位前輩随時提點,也是人生幸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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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陸清鵲午睡醒來,陽光正好,暖意融融,昨夜下過的雪開始消融,雪水恰好澆灌了盛開的梅花,花似乎開得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