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林說着,用手輕輕搡了一下陸清鵲,眼神示意她說句話。
顧景淵正盯着她,似笑非笑,眼中帶光。
顧及叔父,她也應和道,“是啊,三皇子因為這受了傷,于情于理我們還是探望一番,否則可難以心安。”
她以為他還會拒絕,沒成想他答應得很利索。
“既然清鵲都這麼說了,我再拒絕倒顯得不近人情了,既如此,那陸大人有空閑便同夫人和清鵲一同來罷,屆時我會預備好飯菜恭臨各位。”
說到最後,他眼睛注視着陸清鵲,嘴角彎彎,心情似乎很好。
陸清鵲看着他的眼睛,勉力笑了笑,“那就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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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陸世林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忽然歎了口氣。
陸清鵲擡眼去看他,“叔父怎麼了?”
陸世林睜開眼,擡手點了點她光潔白皙的額頭,“你呀,真是……我怎麼都想不到,你竟會想代替我去赈災。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平日裡派遣給你的公務都會有人教導你,這次沒人幫你,你該當如何啊?”
陸世林一臉愁容,也不忘捋胡須,“這也怪我,當初就應當早早察覺你的想法,盡早打消你的念頭。這下可好,到時候如若出了什麼事,黃泉之下我該怎麼面對你爹娘啊?”
陸清鵲靜靜坐了一會兒,斟酌道,“叔父,我遲早都要獨當一面,無論是職位還是于府中,我越早接觸世代真相,越早長大。您難道不希望如此嗎?”
“自然是希望,可你再長大,在我心中依舊是個晚輩。有我與你叔母擋在你面前一天,你就可以天真快樂一天,不必過早接觸黑暗,這渾水的深度,不是你能想象的。”
陸清鵲垂下眼簾,凝視自己雙手,一眼看上去她雙手白皙細嫩,但仔細摸一摸,便能摸到一層薄薄的繭子布滿掌心和指腹。
——那是父母離世之後,她獨自一人生活時,砍柴、耕種、布織留下來的,至今未消。
她輕聲開口,“叔父您總覺得我還年輕,在您面前還是小孩子,可我過去四年裡經曆的,也是您想象不到的。”
陸世林擡頭看着她,眼睛中透着疑問,表情專注而認真。
陸清鵲接着道,“爹娘在世時,我不曾做過一件粗活。他們不在以後,不論種田還是砍柴,事事都需要我自己去做。剛開始雨水少,蟲子又多,我不會種田,地裡幾乎沒什麼收成,我手裡也沒什麼錢,常常饑一頓飽一頓的。”
說到這裡,陸清鵲笑了笑,“還好隔壁柳大娘心善,時不時給我送些吃的,還教會我做很多家務事。”
“你為何不寫信給我?為何不告訴我這些事?”
陸世林眼眶微紅,語氣中帶着心疼,又有嗔怪。
陸清鵲搖搖頭,“爹以前說過,不要去打擾叔父。他說你在京城為官處理人情世事已經很難了,不可以因為小事麻煩你,容易引起旁人非議。”
陸世林擦了擦眼睛,拿手輕輕拍了拍陸清鵲的肩膀,“你這孩子,真是像極了你爹。”
“後來我決心考官,剛開始在鄉鎮,所需銀兩不多,後來便要去府州,再後來就要入京。我沒什麼錢,晚上便抽空做女紅,再拿到集市上去賣。有時候賣的銀兩不夠,我便不吃飯,省下的錢用來買書本。步行趕路時也遇到好心人給我買些吃的,我都一點點記下來,日後也會幫助有需要的人。晚上行路到山林時,四處無人家,我就爬到樹上去,将背囊挂在樹杈上,自己則躺在粗的枝幹上睡覺。有一次半夜下起了雨,我無處可躲,最後找了個山洞坐了一晚上。現在回想,這些對我來說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總有人小瞧我,認為我隻是一介女流,找個夫君嫁了相夫教子就是,何必自找辛苦去考官?叔父,不瞞您說,這樣的話我聽得多了,也不在意了,我隻在意自己能不能考中官,能不能當個好官,能不能替我爹娘洗刷冤屈。”
陸清鵲說完長長的一段話,深深呼了一口氣,“叔父,我原本并不想和您說這些的,隻怕您會擔憂。但今日我說出來,隻想告訴您,這麼多艱難的事我都經曆過,而且勝過來了,以後的事對我來說,都不算真正的困難。隻要我還活着,我總會有辦法去解決的。”
陸世林默默聽完她的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心裡感慨萬千,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他一直都知道她并非池中物,心氣高志向遠。隻是不知道她經曆如此之多困苦,即便如此,也未向他訴過苦。前幾年他給她寄過很多銀兩和書信,但未曾收到過她的回信。
陸世林:“前幾年我給你寄過很多次銀兩和書信,你可收到?”
“書信?銀兩?”陸清鵲像是第一次聽到,驚訝道,“不曾,叔父,這麼多年,我不曾收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