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述今日心情大好,這是許久都不曾有過的事,與三皇子顧景淵在集市分離後,他獨自一人哼着小曲回了裴府,甚至都沒坐馬車。
“父親,父親!”
他加快腳步邁進大門,裴府院落寬敞,亭台樓閣,池館水榭,假山怪石,層層疊疊的景緻令人眼花缭亂。
院落的大池塘生長着睡蓮,因為天氣尚冷的緣故,水面之上隻留有短短長長的花杆,水面之下,一群群歡騰的魚兒遊了過去。
往日他一回家都是要先喂魚的,今日因着有更令他興奮的事,他甚至顧不得看魚,徑直向父親書房小跑而去,衣擺揚起落下,像極了他興奮的心情。
“父親,我回來了!”
他向來莽莽撞撞,這次亦是不管不顧一把推開雕花木質的書房門,驚訝地發現父親竟然不在。
他喊來管家,得知今日一早父親便乘馬車往袁尚書府中去了,心裡不由得疑惑起來,小聲嘀咕道,這麼久都未回來,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他平日極少思慮父親的公務,凡事都有父親在操心,他隻管玩自己的,可今日已過午時他還未歸,他少不得有些擔憂。
擔憂歸擔憂,此人還是心大得很,随意坐在書房父親的八仙椅上,大喇喇吩咐管家道,“你先下去吧,我在此處等等父親。”
待到管家出去并關上門之後,裴子述無聊地四處打量起書房來。從小父親便格外重視他念書一事,請來無數個夫子教授他課業,奈何他腦筋愚笨,不願讀書,夫子一個一個鬥志昂揚地來,一個一個灰心喪氣地走。後來父親氣得将他關進書房三天,命令他謄抄完整本詩詞歌賦,他哪裡會聽?
三天後,父親打開書房門,兩眼一翻,差點氣暈了過去。
裴子述躺在書案上睡得正香,口水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流,聚在桌面上一小灘水,濕透了書本。
而吩咐他抄寫的詩詞,愣是一字未寫,紙上還被畫滿了貓。
裴中繼氣得胡子直抖,擡手就打,裴子述嗷嗷叫喚着滿書房亂竄,不小心撞倒了書架,滿架子書紛紛倒落下來,如同落雪,将二人砸了個天昏地暗。
待到兩人被下人拉出來,整理好了書籍,裴中繼也想好了,從此之後不再管束他,隻要他不再惹事,安分守己,待到日後他辭官告老還鄉,便尋一處好去處,帶着妻兒老小安度晚年。
裴子述其實也詫異于父親對自己态度的轉變,但更多的則是放松和竊喜,父親官居高位,自己又不愁吃喝,何必辛苦勞累,做些無用之事,人生苦短,及時享樂。
當然,偶爾聽到父親誇贊誰家世子學識高,誰家公子德行好,他心中不免生出隐隐的羨慕嫉妒,父親甯肯誇贊别人,也不肯誇贊自己半句。
想歸想,他心裡也是有數,自己不成氣候不務正業,自然得不到父親的青眼,于是便想法設法做些什麼叫父親另眼看待自己。
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竟有幸結交了三皇子,世人皆稱贊他陽春白雪,高嶺之花,文韬武略,胸有奇才之人,肯與自己交朋友,且平易近人,一點都不擺架子,這叫他好不歡喜。
若是父親得知此事,必會誇獎自己的吧。
裴子述美滋滋地想着,待父親回來,可得将此事好好同他詳說一遍,他定然高興得很,說不定還會撥更多銀兩給自己花。
等了一炷香又一炷香,裴中繼還未回來,裴子述伏在案邊不知不覺睡着了,夢中能到秦萊追着他猛打,他身體猛地激靈了一下,驚醒了。
眼睛茫然四顧,這才發現自己是在做夢,自嘲一笑,原來自己内心還是懼怕秦萊的,别看今日自己親自出手打了他,可待來日他來找自己算賬,可還有勇氣将他擊退?
裴子述平生第一次有了深刻的思考,雖然有三皇子作為依靠,可不能總麻煩他。自己必須得振作起來,叫他們都不敢再欺負自己,裴子述心中暗暗下了決心。
日影西斜,下午時分陽光從窗棂縫隙中透進來,柔柔暖暖,影子溫和。
裴子述忽然意識到父親今日回來得似乎太晚了些,他學着父親的樣子背手來回踱步,試圖分散些注意力。
目光飄忽間,他被書架上一本特别的冊子吸引了目光。
按說往日他來都不會來書房的,父親卷帙浩繁,他是連看也不願看的,今日卻鬼使神差般伸手拿下來那本冊子。
這本冊子外面是牛皮紙,曆經滄桑般陳舊,粗糙的紙張劃過他的指腹,帶來一絲絲酥癢之感,他蜷起手指,繼續翻來,冊子内裡是嶄新的草紙,寫滿了字和畫。
他随手翻開來,好奇地查看,神色由好奇變得認真而嚴肅,眉頭禁不住蹙了起來。黑色的文字越看越驚心,一字一句仿佛利刃,割進他心頭,滴滴泣血。
日頭漸昏暗,房内漸漸冷了下來,他的心也逐漸冷了下來。
許久之後,他合上冊子,按照原樣放了回去,坐在木地闆上良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深深呼出一口氣,默默走了出去。
書房内終又恢複靜谧,隻有一柱熏香慢悠悠地燃着,輕飄飄的煙霧彌漫了整個書房。
*
裴中繼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從袁尚書府出來的時候,已是傍晚了,冬日天黑得早,雖說時辰不晚,可看這西邊天空隐隐透出的晚霞,還是叫他覺得今日晚了許多。
心裡滿懷着心事乘着馬車回到府上,管家小跑來報,公子在書房等他,像是有喜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