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中繼胡子一抖,眼睛一瞪,“那小子不給我惹麻煩就是好事了,他還有何喜事相告?”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加快腳步去往書房,甚至顧不得去後院見一下自家夫人。
一把推開書房門,“子述,為父回來了。”
裴中繼略顯滄桑的聲音在空蕩的書房中回響,熏香餘煙袅袅萦繞整個書房,沉香木氣息沾染上他的衣袍,偌大的書房唯獨不見裴子述。
他心中疑惑,管家說他在書房等自己,莫不是又跑到什麼角落睡去了吧?
思及至此,他在書房轉了一圈,還是找不見他。
裴中繼連忙喚來管家,“公子怎地不在書房,你可見他後來去了何處?”
管家一臉茫然,他分明見公子跑進書房,怎麼這會兒卻找不見他了?
他低頭謙卑道,“老爺,小的實在不知公子去了何處。他一回來就進了書房,至于後來去了哪裡,小的也沒見呐。”
“好,你先下去吧。”裴中繼歎口氣,朝管家揮一揮袖子。
大概是等得太久,耐不住心煩,先跑了出去。
裴中繼心想。
重新回了書房,坐在椅子上長長舒了一口氣。今日呆在袁尚書府幾乎一整天,實在累極!
如若不是為了妻兒,他何必費勁心思讨好巴結此等人?何必冒着風險結黨拉幫?
可惜沒有如果,重來一次,他或許不會選擇踏入官場,不必面對這無刀劍的腥風血雨和爾虞我詐。
可若不做官,他又能做些什麼護他妻兒一生?
人生艱難,難于上青天。
他眉目間皆是憂思,如今之境況,隻由得他前行,卻無法回頭了,罷了,罷了,他重重吐了一口濁氣,仰面倚靠在椅背上,無力望屋頂。
一隻小小的蜘蛛從屋頂垂下蛛絲,正一點一點沿着絲向下爬動,微光浮動中,它的身體呈現半透明狀,雖然渺小,卻是堅韌十足。
裴中繼俯在案上專注地瞧着,直至它爬到了桌案上。
他一動不動,盯着這隻蜘蛛從桌面爬到桌角,再順着桌腿爬到地面,最後不知鑽進了哪裡不見了。
裴中繼已步入中年,兩鬓斑白,頭頂上亦抽出幾根白發。他回想自己風風雨雨的四十多年,似是一轉眼的工夫就過來了,如今述之也已經這麼大了。
想想這才幾年光景,他抱着他的大腿哭喊着不叫他走的情景曆曆在目,現在也已至弱冠之年,不久也可成家立業了。
裴子述是他心中最為擔心和挂念的,有他在官場一日,他便要為他搏出一片天地,為他積蓄一些錢财,也好讓他獨身一人時有所依靠。
裴中繼想着想着,思緒萬千,眼角滲出一滴淚水,想到袁尚書,想到大皇子一黨,心中不免惶然。
世事不堪回首,隻能踟蹰而行。
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站起回身翻找書架,想從中找到什麼。兩手翻動中,他的目光被那本冊子吸引了過去。
他臨出門前匆匆忙忙,還未來得及将這冊子放好。
而今,它擺放的位置似乎和他出門前的樣子不太一樣。裴中繼不願多想些什麼,他的書房旁人是不會輕易進來的,而今天,除了子述,也沒别人進入。
裴中繼粗糙的眉毛擰住,目光深沉起來。
他盯住這本冊子半晌,這才哆嗦着手去拿。
翻開來,裡面的文字他早就熟悉,但每次看時,總會驚心。
翻開下一面,一點水迹滴落在紙張空白處。
他心裡某種東西重重落了下來,随即零星的火花熄滅了。
“子述,”他輕聲驚呼,手指摸上那滴水痕,邊緣幹涸,中間尚且濕潤。
他盯着這片水迹良久,末了兀自一笑,忽然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