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鵲說這話時,神态哪裡還有剛睡醒的懵懂和迷蒙?她眼中一派清明,清清楚楚映照出小荷霍然睜大的眼睛和一閃而過的慌亂。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垂眸看着自己腳尖,避免與陸清鵲直接對視,“小姐,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主子難道不是您嗎?”
陸清鵲笑了一下,不鹹不淡,眼底卻沒有情緒。
她沒說話,自己起身,背對小荷披上外衣,低頭慢慢束腰,然後徑直去拿外袍,慢慢地一點點穿上,整理好了衣襟,這才轉身緩緩擡頭去看她。
“是他麼?”她朱唇輕啟,話語輕輕說出口,淡得像是一陣風,卻吹亂了小荷心底。
小荷沒開口,陸清鵲也不說話,淡淡地看着她,不知心裡到底想的是什麼。
兩人僵持中,小荷的頭埋得更深了,她心裡反複思忖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叫小姐能看出來她的身份。
她不曾故意欺瞞她,也沒有做過對她有害的事。她們相處這麼些時日,她早就将自己看作是她的人了,赤膽忠心天地可鑒,小姐怎麼會不相信自己呢?
小荷背後緩緩冒出了一層冷汗,一面是對自己身份暴露的擔憂,一面是害怕被小姐趕出陸府的後果。
哪一樣都叫她不能承受。
陸清鵲幽幽歎了口氣。
“小荷,即便你是他的人,我也不會怪你。你做的事無關對錯,立場不同而已。”
“我想了一晚,幾乎沒怎麼睡,還是想要盡快與你說清楚。我是了解你的,你待我全是真心,并無惡意。他派你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小荷早就有些後悔了,後悔沒有在小姐第一次問的時候就告訴她。
雖然她從三皇子那裡而來,可論到誰待她更好,那自然是陸清鵲。可一直以來她糾結于自己的立場,不曾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今被小姐識破,又說出這樣的話,屬實叫她汗顔,更加覺得對不住小姐了。
小荷撲騰一下跪在地上,頭幾乎與地面齊平,“小姐,是我對不住您,我确實,确實是三皇子派過來的。但是,他對您絕沒有惡意,他隻是想叫我保護你,不叫旁人傷害你。”
聲音顫抖,既有害怕又有擔憂。
她不知道小姐會怎麼處置她,應該是會将她驅逐出去的吧?即便是那樣,她也不會有怨言。
她來府中本是存了目的,侍奉主子不一,生有二心,小姐生氣也是應當的。
她身形本就瘦削,現在肩膀微微顫抖,楚楚可憐,叫陸清鵲于心不忍。
她有些心軟了,她彎腰拉住小荷的胳膊,“你先起來。”
小荷梗着脖子,僵着身子硬是不肯站起來。
悶悶的聲音從下面發出來,“小姐,小荷真的不是故意的,小荷隻是……小姐,三皇子他對您也是忠心的,小荷更是!小荷赴湯蹈火上刀山下火海,也願意跟從小姐!”
她顫着聲音一口氣說了很多,隻望她能原諒她,不将她趕走。
陸清鵲在她頭頂歎了口氣,用了力氣,“先起來,起來再說。”
她兩隻手拉着小荷的胳膊,一把拽了起來。
臉上帶着笑,一如既往,“你這身闆,比我還要瘦削,哪裡能保護得了我,該是我保護你才對。”
“小姐……”
小荷擡起頭,愣愣瞧着她,像是不認識她一樣,讷讷問,“小姐,您不怪我嗎?您不……”
她哽咽住了,艱難地說出了後半句話,“您不将我趕出去嗎?”
陸清鵲歪了歪頭看她,“我何時怪罪過你?何時要将你趕出去?不是我說你,小荷。”
“你話本看得太多,想法過于怪異,往後還是少看些才好。”
小荷怔怔地瞧着她,不言語,像是失了力氣,兩道幹涸的淚痕還留在臉上。
陸清鵲坐在床邊,身體斜斜倚靠着床架,臉上有些許疲憊之色,打起精神道,“我之所以問你,那肯定是發現了些什麼。不過,我想的不是你會怎麼針對我或是害我,我想的是——你在遇見我之前,到底經受了什麼,受了多少苦。”
她淡淡道,“我原本以為,你隻是一個流浪兒,後來逐漸發現,你遠遠不如表面這樣簡單。但是,我自始至終未曾懷疑過你的忠心。”
她擡頭看了她一眼,“不過現在我倒放心了一點,你從前是跟着他的,那應該是不會吃太多苦。他這人雖然冷臉冷面的,可也算不得壞。待人不會很苛刻。”
“有一次我摸到了你手上的繭子,心中就有了疑慮。這種繭子不像是幹粗重活磨的,更像是經年習武手拿刀劍造成的,而你左手的繭子明顯薄很多。”
小荷直直站着,微微垂頭,仔細聽着小姐說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陸清鵲最後道,“小荷,你不必愧疚于我,因你未對我造成任何傷害,也并未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你所做的,并沒有錯,隻是立場不同,迫不得已罷了。”
小荷眼淚猛地溢出眼眶,剛才積蓄的淚水此時已控制不住,如同決堤一般滾滾而下。
“小姐……是我,是我……對不住您了。”
陸清鵲伸手為她擦幹淚水,“不哭,不哭。我不怪你。隻是有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你先遇到我,是不是就不用受這麼多磨難了?”
她怅然若失道,“我知道這滋味,隻身一人,無依無靠。這種滋味我這輩子不想體會第二次,我想你應該也是這樣吧?你對我如何,我全都看在眼裡,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
她直直凝視小荷,問她,“你說,我待你如何?”
小荷又是撲騰一下跪在地上,“小姐,您待我如同親人,親姐妹,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小姐,小荷心知肚明,您待小荷之好是天上有地下無,小荷無以為報……”
陸清鵲擡手,打斷她的話,“不用發什麼誓,我信你。”
“所以,我希望你還能繼續留在府中,跟在我身邊。至于他那裡……小荷,你受他指令,聽從他命令,不能輕易離開,這無可厚非。但終究還是你自己做主,無論什麼選擇,我都會接受。”
她心底到底還是舍不得她,也有隐隐的擔憂小荷會離開她。
所以給了她最大的安慰和選擇的自由。
“小姐……”
小荷帶着哭腔皺着臉,“小荷絕不會離開您的,我發誓,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