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撕扯着海平面,一截鳳凰木在狂風中折腰,殷紅花瓣混着碎玻璃砸在八樓窗台,發出細碎的爆響。
江遲遲摸黑拉開招待所抽屜,摸到一盒火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外殼被回南天的潮氣潤得疲軟,磷面斑駁脫落。
“嗤、嗤。”
零星火星濺在燭芯上,轉瞬被黑暗吞沒。
“沒火,蠟燭點不了。”
江遲遲舉着兩根白蠟燭站在房間中央,夜色像濃稠的瀝青,漸漸漫過腳背。
時相儒的輪廓陷在黑暗裡,窗外閃電劈落,那人影倏然縮緊成礁石般的剪影。
“呲——”
齒輪摩擦的輕響撕開黑暗,金紅的光瀑突然從時相儒掌心湧出,他攏着打火機的火苗湊近燭芯。
"我來。"
火焰順着棉芯攀援而上,在他睫毛上鍍了層碎金。
江遲遲舉着蠟燭,忽然道,“你還在吸煙嗎?”
燭光猛地搖晃,時相儒舉着打火機的手僵在半空。
“其實...”
喉結滾動兩下,金屬外殼在他掌心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其實...我已經很少抽了。”
時相儒故作輕松,“之前沒靈感的時候會來一根,上島之後文思泉湧,很久沒抽過了,隻是習慣随身帶着打火機而已。”
絲毫不提簽售酒店天台那滿地的煙灰。
他扯出個勉強稱得上輕松的笑,卻不敢直視她映着火光的瞳孔。
“好,戒了吧,這東西對身體不好。”
江遲遲忽然揚手抛來什麼,時相儒倉皇接住才發現是根玉米,濕熱的觸感交換兩個人的體溫。
兩根瑩白色的蠟燭閃着幽幽火光,兩人坐在褪色的絨布沙發上,中間隔着鐘楚昭送來的一袋零食。
時相儒盯着玉米粒間隙裡冒出的熱氣,忽然被記憶燙得指尖發顫。
那年冬夜的北風穿過時光裂縫呼嘯而至,他看見二十二歲的江遲遲蹲在便利店玻璃窗前,羽絨服下擺蹭着玻璃幕牆的反光。
她也是這樣,把烤紅薯掰成兩半,凍紅的手指蹭着灰燼往他懷裡塞。
那是清京市最冷的臘月,時相儒跑遍三個商圈才驚覺,櫥窗裡那些閃着鎏金光澤的禮物,入不了女孩兒的眼。
口紅、包包、香水、項鍊...這些百試百靈的奇妙魔法,在江遲遲面前統統失效。
他铩羽而歸,裹着寒氣空手出現在公司後巷,江遲遲卻把藍牙耳機往衛衣兜裡一塞,冰涼的指尖鑽進他袖口。
“遲遲,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一周年,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年輕的他站在路燈下追問,看着女孩被熱氣呵成月牙的眼睛。
他掂量掂量銀行卡裡所剩不多的餘額,暗暗下決心,無論江遲遲如何獅子大開口,他都要滿足女孩兒的心願。
“禮物...”江遲遲明亮的眼珠轉了一圈,指着路邊的便利店,“阿儒,我餓了,你給我買個烤紅薯吧。”
江遲遲捧着紅薯,像捧着一顆熾熱的心髒,蜜色漿液順着她腕骨流進衛衣的褶皺。
“遲遲想好了嗎,想要什麼禮物?”
“禮物,你已經買給我了啊。”
江遲遲撫着圓滾滾的肚子,“烤紅薯特别好吃!對了,既然你都送了我禮物...”
她從雙肩包夾層掏出枚貝殼。
“這個送給你。”
江遲遲從未向他說過貝殼的來曆,它看上去平平無奇,像是海邊沙灘上随處可見的造物。
但他依舊珍惜着,即便分手,貝殼也安穩地躺在他書桌的抽屜裡,在每個失眠的夜晚,向他訴說着幽幽的光暈。
如今他已功成名就,别說是烤紅薯...就算是鑲金的地瓜,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獻給她。
但江遲遲并不需要那些東西。
驚雷在雲層深處悶響,時相儒喉結滾動,昏黃的燭光下,他盯着手中的玉米棒,翠綠苞葉在虎口勒出淺紅印痕。
他想起鐘楚昭對他的囑托。
“遲遲,你想好了,以後都要留在島上?”
江遲遲沒回答,狂風呼嘯中,她将啃到一半的玉米擱在腿上,抄起塑料袋裡的礦泉水,擡頭喝下。
塑料瓶與木桌碰撞出清泠一聲。
她反問,“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上島?”
他吞咽下最後一口玉米,喉結滑動得像卡殼的齒輪。
“昨天我問你的時候,你說隻是為了回來幫我們拍視頻。”
江遲遲打斷了他一如既往的狡辯。
“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原因,我想聽你的真心話。”
閃電恰在此刻劈亮窗戶,她眼底映出他僵直的倒影。
時相儒指節青白,喉結滾動如同生咽滾鐵。
他想說三年來無數個未發送的短信草稿箱,最後卻隻抿出個自嘲的笑。
他像一顆被海浪反複沖刷的礁石,連棱角都成了傷人的借口。
“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沒關系,那我先來。”
出乎意料的,江遲遲沒有逼他,反而率先開口。
她的聲音很輕,潮濕的尾音墜在燭光灑下的陰影裡。
“其實,你離島的那幾天,我好好反思過,我們當初為什麼會分手。”
“這其中有我的原因。你知道,我并不是一個特别擅長表達的人。尤其是在感情上,我可能不如大多數人那樣一點就通...”
她無意識轉動着塑料瓶。
“宋坤的确經常約我吃飯,但我當時并沒有察覺到他對我别有用心,所以我認為沒必要告訴你,這是我的不對。”
時相儒提出分手的那個周末,江遲遲收到宋坤的消息。
“遲遲,你真的不來聚餐嗎?”
這條消息上方,宋坤那深夜發來的暧昧短信格外顯眼。
“遲遲啊,周末的事情沒忘記吧?”
“遲遲喜歡吃什麼菜?我提前訂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