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說下就下,說停就停。
不到半個小時,天空重新放晴,夕陽遲暮,火紅的雲層灼穿天際,預示着明天的好天氣。
江遲遲心髒怦怦直跳,急匆匆地跑回家,路上沒注意踩中好幾個水坑,襪子濕哒哒地貼在腳背上。
她從床頭櫃裡掏出平闆電腦,手指微顫,調出燕琉的志願申請表。
這張表她檢查過無數次,都沒發現問題。
直到今天——
她雙指縮放,讓右上角燕琉的照片占滿整個屏幕。
江遲遲的目光落在燕琉的身後。
那裡站着一位中年男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不像是無意闖進鏡頭的路人,倒像是刻意一起合影的朋友。
她把手機裡時斌的照片擺在平闆旁邊。
眉眼、發型、身形,極其相似。
是同一個人。
是巧合嗎?真的這麼巧合嗎?!
江遲遲隻覺得心髒狂跳,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她腦子停滞一會兒,像被巨大的信息流沖擊到卡死的電腦。
窗外鷗鳥啄擊窗戶,喚回她的理智。
江遲遲緩緩意識到一個問題——
時相儒知道這件事嗎?
他是不是認出了燕琉照片裡的時斌,才故意把燕琉選上志願者?
燕琉又怎麼會和時斌認識?
江遲遲腦子很亂,時相儒、時斌、燕琉這幾個名字像被纏在一起的毛線,剪不斷理還亂。
她蹲坐在床邊,不知不覺中臉上血色盡失,蒼白得像在水裡泡過的屍體。
她盯着平闆裡的照片,直到雙眼幹澀,不得不眨眼。
睫毛忽閃間,江遲遲想起了那天她質詢時相儒的話。
在她問“燕琉的事你究竟知不知情”的時候,時相儒怎麼回答她?
他說:
“選燕琉當志願者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和你父母的關系。”
“我發誓,如果我有半點害你的心思,我時相儒這輩子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卻唯獨沒澄清,“燕琉是不是他故意選上來的。”
心上似乎破了一個洞,像被人拿着刀生挖硬剖出的缺口,江遲遲癱坐在原地,眼眶湧上一股熱流。
不不不,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她不能自己胡思亂想。
江遲遲捧起手機,指尖顫抖着在通訊錄上下劃撥。
在即将點進“時相儒”這個名字前,江遲遲忽地改變主意,繼續向下滑,播出另一個号碼。
“舅舅,燕琉還在南港的醫院嗎?”
對面傳來鐘楚昭關切的聲音,“我幫你問問...嗯,還在,遲遲你找他有事兒?”
女孩兒握着手機,故作鎮定,“嗯,畢竟同事一場,大家想去醫院看看他,舅舅給我發個地址吧。”
挂斷電話,江遲遲重新劃回時相儒的名字前,深吸一口氣,撥出去。
漫長的滴滴聲像折磨人的鬧鈴,江遲遲沉重地呼吸,閉眼等待。
“嘟”的一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時相儒挂斷了她的電話...?
江遲遲錯愕地睜開眼,恍然間感覺手機一震。
是時相儒的短信:“遲遲我還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有什麼急事兒嗎?”
江遲遲手指摳着鋼化膜的硬邊,一句話在口中騰挪許久,才下定決心打字。
“時相儒,晚上有空了給我回電話,我有事要問你。”
距離他出門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掀起了這麼大的風浪,江遲遲靠在床頭,疲憊地揉着眉心,有一搭沒一搭地刷着#虛見意#的熱搜詞條。
這次曝光的是時相儒的家事,他那個不靠譜的養父整出的幺蛾子滿天飛,江遲遲淺淺刷了幾條評論,網友整體的口風還是偏向于心疼虛見意悲慘的童年,倒沒什麼對他本人的人身攻擊。
加上官方發聲得及時,應該不會像上次那樣,掀起太大的波浪。
江遲遲稍微放心了些。
她脫下淋濕的襪子,準備去洗個熱水澡,時相儒的電話就在這時打來。
“遲遲,什麼事兒?”
江遲遲提着髒衣籃,慢吞吞地往浴室走,腳步很輕。
“時相儒,你開完會了?”
一開口,嗓子沙啞得厲害。
“還沒,我看見你的短信,中途溜出來了。”
男人聽見她不正常的嗓音,語調頓時有些擔心,“出什麼事兒了,遲遲?”
走到浴室,江遲遲把髒衣籃重重地放下,時相儒心裡“咯噔”一聲,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女孩兒平靜到有些瘆人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時相儒,我問你最後一遍,你實話告訴我。”
男人喉結滾動。
“燕琉是你故意選上島的嗎?”
...
沉重的呼吸聲混在風裡。
“時相儒,我看見燕琉報名表裡的照片了,他身後的那個人,就是你的養父,時斌,對不對?”
心跳地飛快,時相儒幾次欲張口,發出的聲音卻消融在夏日悶熱空氣中。
“你當時看見了這張照片,才會把燕琉選上島,是不是?”
他好像成了啞巴,徒勞地站在風中。
良久,男人口中艱難地溢出單字。
“...是。”
他的喉管像小提琴的弦,被不懂音律的頑童拉得吱吱作響。
江遲遲站在浴室裡,窗外蟬鳴不斷,明明是七月的夏夜,她卻被吹進來的一陣晚風凍得渾身發冷。
手機被她放在浴室鏡子前,她擡頭,看見自己毫無血色的一張臉。
她狠狠閉上眼,将胸腔裡那股不争氣的酸澀壓回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