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夜,剛下過雨,烏雲還未散去。
雨濕草木的氣味和香料混合的肉香融在一起。
陳問将烤得焦香四溢的兔肉遞給落仙道人,他的注意力有些奇特,“道人您這麼大年紀了還在意歲數啊,裝年輕做什麼。”
“老夫什麼時候裝嫩了。”落仙道人拿着兔肉腳下氣得一踹,将落葉踢飛好幾片,悠悠落到火堆裡被燒成灰燼。
火漸漸小了,夜風又嗚咽聲不斷,陳問往火堆裡添了些新柴火,火光又重新跳到陳問的臉上,“他們都說您隻活了幾百年了,可您又認識朱雀,那可不得一千歲往上了。”
落仙道人憑空變出一小壺溫酒來,他一口酒一口肉地吃着,盯着陳問的臉看,“那是爾等妄自猜測,和老夫有什麼關系。”
眼見最後一塊兔肉熟了,陳問眼疾手快拿起遞給祁紫君,道:“不聊别的了,說回正事,陵光神君的神器又怎會在您這?”
落仙道人驕傲地昂首挺胸道:“老夫不是說了,老夫與陵光神君可是舊舊舊舊相識。”
祁紫君猜測道:“所以是陵光神君臨死前托付給道人的?”
落仙道人嚼着兔肉的嘴慢下來,鮮香的食物竟沒了滋味,咽下的酒也辣得喉嚨火辣辣的疼,他的神情難掩落寞,“算吧,遇見神君時老夫還是個……孩童,那是老夫第一次遇見神仙,太美了,老夫驚豔得從山崖上滾下去了。”
陳問道:“後來呢?”
看着他的臉,落仙道人被蠱得往下說:“後來啊,一如話本裡寫的那樣,神仙愛上了一個凡人。老夫就應該搶在神君面前把他大卸八塊,讓神君遇不到他。”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憤懑起來。
依據落仙道人課上講的朱雀往事,祁紫君猜測道:“那男人不會是栗氏先祖吧?所以他才能這麼輕而易舉的殺死了陵光神君?”
見兩人露出好奇的表情,落仙道人将折斷的簽子扔進火堆裡,他停頓了一下,“不說了不說了,都是往事,老夫還是來教教你這業火紅蓮的用法。”
陳問的手不自覺撫上心口,心髒怦怦跳着,他愣了一下,好似這裡還殘留着祁渡的溫度,他甩了一下頭,“道人是說這朵花名叫業火紅蓮?”
落仙道人道:“沒錯,你先把它喚出來。”
陳問道:“業火紅蓮,出來。”
落仙道人:“……你當業火紅蓮是什麼小寵物?”
這話一落下,暗夜寂林裡俶爾爆發出一道耀眼的紅色光芒,業火紅蓮乖乖巧巧的從心口裡出來,滑到陳問的手心裡,花邊還蹭了蹭陳問的指尖,而後又将光芒慢慢收回。
陳問往前送了一下:“出來了。”
“……”
落仙道人一言難盡地問:“它認你為主了?”
陳問搖頭,如實道:“不知道,之前它蹿的一下就跑進我的心口來了,好霸道啊,我都沒同意它進來。”
業火紅蓮似乎是聽懂了陳問這番話是在吐槽自己,它用兩片花瓣輕輕抱住陳問的食指,委屈地纏着,像隻怕被人抛棄的小貓。
祁紫君口不擇言:“這是神器?我怎麼看也不像啊。”
“忒——”落仙道人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敢對神器不敬。”
祁紫君揉揉後腦勺,不滿道:“本來就是啊,道人不是曾經說過神器高傲得很,一般看不上凡人嗎。”
落仙道人咳了一聲,“好了,别說這些有的沒的了,老夫現在教你怎麼讓神器認主。首先,就是要虔誠。”
陳問腦子轉了一下,然後雙手捧着業火紅蓮問道:“你要當我的神武嗎?”
“不夠不夠,你的誠心還不……”落仙道人最後一個字卡在喉間吐不出來,隻因他見到了讓人足夠匪夷所思的一幕。
業火紅蓮正在陳問手掌興奮地扭來扭去,似是跳了一段舞,它如若要是有人臉,那現應是笑得花枝亂顫,合不攏嘴。
“小東西還挺可愛。”陳問用手點點業火紅蓮,轉頭又問:“接下來呢。”
業火紅蓮聽到他誇自己,更加亢奮起來,更加賣力地展示自己絢麗的花瓣,似孔雀開屏一般,全身上下就刻着六個字——我好看,快選我。
陳問笑着和業火紅蓮鬧着。
落仙道人看着他的笑,有些晃神,他好像又看到了神君在世。像,太像了,這小崽子實在是和神君太像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和嘴角彎的弧度一模一樣,都是一副明媚豔麗的模樣。
唯一不同的是,小崽子的面龐還帶着些稚氣。
“現在你滴一滴指尖血落到花芯即可。”落仙道人打斷他們的玩鬧。
陳問毫不猶豫地咬破手指,業火紅蓮湊上去接那滴血,當血正中落在花芯裡時,業火紅蓮慢悠悠飄到半空中,粉嫩的花邊漸漸變了模樣,粉色慢慢褪去變成白色,褪到純白時,它猛地閉合花瓣。
刹那間,它綻放出一道炫麗的紅光,刺眼的光芒使得三人反射閉上雙眼。片刻,業火紅蓮緩緩降回陳問的手中,它仿若經過地獄烈火的炙烤,每一層的花瓣朦胧虛幻,就像燭火被微風吹着律動着,熾熱而耀眼。
祁紫君嘟囔:“大晚上的怎麼有點悶熱。”
陳問感到自己的靈魂裡被打上了一道烙印,除非他死,不然這印記永世不會磨滅。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輕飄飄,問:“所以這就成功了?”
落仙道人直愣愣地看着完全蘇醒的業火紅蓮,心裡終于卸下來一塊巨石,沒錯,沒錯了,他找了一千年,整整一千年,老天憐他,他還是在生命末尾的前夕找到了。
業火紅蓮正在給陳問表演噴火,陳問觀得新奇,拍拍胸脯對業火紅蓮說:“你跟了我,我保證會對你好的。”
活脫脫像一個不靠譜的情郎。
業火紅蓮的花瓣雀躍得像孩童的雙手一樣上下漂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