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莊子失火，聶蘭台一驚，見賈大伯哭得眼淚汪汪，隻得先安撫他：“你别急，先歇會兒，慢慢跟我說。”

他大清早就到了侯府，必然是昨兒趕夜路來京城的，聶蘭台吩咐藍鵲去拿些早點過來。

賈大伯吃過早餐，心緒平穩了些，但一開口還是落淚不止。

“前天半夜裡着的火，大夥兒都睡得很死，起來救火時，杏子林已經燒沒了，梨樹也燒了不少，隻有桃樹沒事。”

那個莊子種得最多的就是杏樹，每年賣杏子的收益大約在一千兩，占了聶蘭台一年收入的三成。

這一燒，她可謂損失慘重。

“大夥拼了命救火，有幾個傷得很厲害，王三燒傷了眼睛，老孔一條左腿快焦了……可大夥還是對不起東家，大夥讓我來跟您說一聲，今年大夥兒的工錢，東家願意給就給，不願意就不給，誰也不會多話。隻求東家讓大夥留在莊子幹活，别攆人……”

聶蘭台道：“大夥都是母親用的老人了，我自不會攆人。隻是起火一事，還得弄清楚原因，多加防範，免得以後再出這種事。”

賈大伯道：“大夥兒推測是老範白日裡在杏子林邊上燒了荊棘，灰燼沒撲盡，風一吹，又燒起來了。”

他似是怕聶蘭台責罰老範，忍不住替他求情：“老範也是想着把那片荊棘砍倒燒了，多墾一點地，種點什麼都能賺錢……他愁得頭發一夜全白了……”

聶蘭台道：“你回去告訴他，愁也沒用，不如省下力氣多幹活，我不會攆他走。”

賈大伯見東家沒有雷霆之怒，也不打算攆人，遂徹底放了心，千恩萬謝地起身告辭。

聶蘭台道：“你稍等，我收拾一下，跟你一起去莊子瞧瞧。”

她讓綠鴨立即去通知馬房準備馬車，又讓藍鵲去收拾治燒傷的藥膏和銀子，她要立即去一趟梧縣。

也許莊子起火一事純屬意外，但她就是覺得不妥，得親自走一趟才能放心。

另外，因為救火而受傷的人，她也須給他們一點撫恤銀子。

從京城去梧縣，坐馬車得三個時辰多點，再從梧縣到莊子，還需一個多時辰。

到了莊子聶蘭台還得四處瞧瞧，察看情況，今晚必定是趕不回的，她便讓白鴿去收拾換洗衣裳和鋪蓋，預備去莊子過夜。

反正明日才回，聶蘭台倒不急了，又把築哥兒和筝姐兒送去了聶家，才帶了藍鵲四個和兩名護院以及賈大伯出發，趕車的仍是魯伯和金石。

蕭管家趕緊遣人去軍營，将夫人去梧縣的事告知蕭淳譽。

到莊子的時候，已是下午。

聶蘭台讓藍鵲和白鴿先去她以往來時住的小院落收拾，自己帶了綠鴨和翠鳥跟着賈大伯去杏子林看情況。

果然跟賈大伯說的一樣，杏樹燒得一株不剩，有些已經成了灰燼，有些則留下了樹形，枝頭還挂着雞蛋大小的果子，隻可惜全是焦炭。

杏子林邊上的荊棘叢也燒光了，但看着還不到兩分地，根本種不了多少東西。再過去就是别家的莊子，所幸大火沒燒過去。

梨樹也燒了小半，還有小部分被烤得焦黃，隻有桃樹逃過一劫，一株未損，但是桃樹本來就種得少，才八十多株。

傭工們正在焦黑的杏子林裡忙碌，大家都要吃飯，沒有工夫去傷心抱怨。

燒壞的已經沒法挽回了，隻能趕緊把枯枝砍掉，把地翻一遍，趁着天氣熱，再播種一些還能種的莊稼下去，總比土地荒着強。

聶蘭台沒有多問什麼，隻安慰了衆人幾句。

衆人眼巴巴地看着她，說不出話，隻管流淚。

最有引發這場大火可能的老範跪在地上，額頭都磕破了。

賈大伯沒說謊，老範的頭發确是比去年見時白了太多，其實他才四十出頭。

聶蘭台也心酸。這些人都指望着這片果樹吃飯，他們比她更希望能有個好收成。

本來不出半個月杏子就可以上市了，杏子一賣，大夥一年的收入就算有了保障，哪知好似竹籃打了一籃水，忙碌了半年兩手空空，這個時候還要重新墾地耕種。

她讓老範起來，道：“大夥别傷心了，樹燒了，咱們還可以再種起來。工錢你們不要擔心，我總會想法子的。隻是往後大夥要更辛苦一些，也須更小心一些。”

衆人親耳聽她說了工錢的事，才算落下心頭大石，幹活也有力氣多了，老範更是趴在地上叩頭不起。

聶蘭台離開果園，又在莊子裡四處走了一圈，便回了歇腳的小院子。

賈大伯的老伴賈大娘跟自己的兒媳婦提前收了工，忙着去給她張羅晚飯。

聶蘭台取了銀子和藥膏，先去村裡看了燒傷的傭工，又把工錢照發和不會攆人的話說了一遍，見他們都放了心，才回莊子。

她在心裡粗粗盤算了一下。

今年是大年，挂果情況很好，除去燒壞的那些杏樹，剩下的梨樹桃樹也算豐收了。

賈大伯告訴她，每株桃樹的收成大約在一百五到兩百斤之間，就按一百五十斤一棵樹來算，八十來棵樹，也能收一萬多斤了。

原本聶蘭台是打算把這些桃子白送給長姐的，如今看來，不得不問她讨一點銀子了。

晚飯後，聶蘭台讓護院阿祥替她去村裡轉轉，主要是暗中察看老範家中情況。

她已經從賈大娘那裡得知，老範那個在梧縣一家客棧當夥計的小兒子幾個月前好像犯了事，被投進大牢了。

老範自那時起，頭發就一片一片地白。

阿祥去後，綠鴨不解地道：“夫人想了解什麼，叫老範來問問不就行了？他若真困難，肯定會來求夫人的，他既不來，就說明不難，哪用得着夫人這樣待他。”

翠鳥道：“你不懂就少說兩句，沒看見夫人正煩心麼？”

聶蘭台确是面色不虞，眉頭緊緊蹙着。

老範很可能有問題。

杏子林邊上的那塊荊棘叢就算開墾出來，最多就兩分地，種些自家吃的蔬菜瓜果還可以，想靠這點地出收益，難。

又因為這荊棘叢連着隔壁别家的莊子，為避免争奪地盤的糾紛，聶蘭台的母親還是東家時就說過不要去管它。

如今老範貿然去開墾還不算，主要是時間上不對勁。

要開荒也在春天，燒了雜草荊棘的灰燼，淋上幾場春雨，土壤便肥了，最宜播種。

大夏天的還燒地，不是故意埋禍端麼？老範在莊子裡也做了十多年了，若貪占那塊荒地，為何以前不墾出來，偏偏這個時候去墾？

當然這些問題她不會随意下結論，等阿祥回來了，了解更多事情，才能進一步想想。

阿祥是在亥時末回來的。他道：“老範家裡就住着老範和她老婆，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三個人整個晚上一句話也沒說，老範的婆娘盡在那裡哭，老範隻唉聲歎氣。小人在他家牆角下等了很久，那一家子就這樣不說話，最後歇燈睡了，小人就回來了。”

這也沒什麼不尋常的。畢竟老範的小兒子還在蹲大牢，他又剛把東家的一大片果樹燒了，憂急恐懼，全家難過，也是有的。

聶蘭台讓自己别把老範往壞處想，洗漱過便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