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雨娴猛然回神睜眼。焦洋已經下了榻,斜靠在書座旁,半條魚尾垂着,悠然淡漠地翻着手中的竹簡,而另一邊,是喋喋不休地指導着他翻書目錄的寒霜印,周圍還有幾個小水靈給他叽叽喳喳端茶倒水,上古神器非常受用地享受着。
陸雨娴一拍腦袋,暗罵自己跟頭心大的豬似的,這麼亮這麼吵的環境下竟然還能睡得這麼沉。
但又驚奇地發現,還得是這種近乎昏死過去的睡覺,果不其然,她“回籠覺”睡醒後,那種精神完全回滿的感覺又出現了,唇舌間也重現了那絲清冽深海之息。
隻是這次的味道比前幾次還要濃上幾分,陸雨娴遲疑着推斷,難道說這味道的深淺其實和睡覺時長呈正比關系?那她中間醒來的一次又算什麼?那時候分明什麼氣息也沒感覺到。
睡飽了之後的陸雨娴心情大好,見焦洋忙着,隻字沒提他們昨晚同床共枕的事,也不想再回憶糾結中間像夢遊般醒來的那一次到底是真是假了,穿上鞋走到了焦洋書案邊。
“醒了?”聽到她走過來的動靜,焦洋頭也不擡地問了句。
雖然沒什麼大反應,但語氣卻是平和穩定的。
陸雨娴點了點頭,“嗯。”
不知道為什麼,陸雨娴總覺得焦洋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他放下書簡,擡頭看向她,素日裡結着冰的幽藍眸子今日卻像有一汪水在中央泛着漣漪,勾唇道:“既然如此,出發吧。”
陸雨娴沒反應過來:“啊?”
焦洋已經起身:“不走?還想睡一覺?”
“不是。”陸雨娴剛坐下來屁股都沒坐熱,又扒拉着起身跟上他,一邊腹诽這魚什麼毛病總喜歡喊人睡覺難不成還沒覺硬睡,一邊追問,“鲛尊殿下,去哪?”
焦洋回頭,微微一笑:“去看看我們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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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能遊出這個宮殿看看外面的世界,陸雨娴不由得開始期待起來。
她不是一個喜歡經常在外面玩的人,大多數時候喜歡在家裡宅着,或者窩在宿舍睡覺。但那一切的前提都是因為她的假期少的可憐,出去玩了就沒時間好好休息,才不得不趁着假期多睡覺。
但現在她手握大把假期,這長假漫漫沒有盡頭,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感覺未免太爽。
尤其還是祖宗帶着她自駕“遊”。
焦洋負責往前“遊”,她也負責躺着“遊”。
根據現代人類科學探索可知海洋面積是陸地面積的兩倍有餘,按理來說,焦洋這鲛尊才是地球球長。
但鑒于她也不清楚這世界還有沒有地球一說,宇宙外太空和天庭仙界是否并存,唯物主義又怎麼解釋術法……太燒腦了,根本無法細想。
為了避免陷入困苦,她放空腦袋,安心欣賞海底景色。作為地道的本碩海洋系學生,随着他們上遊的區域越接近海面,她看到的相熟的景觀和物種也越來越多。
海底雖深,但有焦洋在的地方便充滿了光,印象中什麼可怖的黑暗深海竟多了幾分夢幻,巨大的珊瑚礁如林遍地,海草在浪中漂浮着,翕動着的貝殼上還趴着發光海葵,小魚在珊瑚叢中遊來遊去。
偶爾,遠處有藍鲸和白鲨遊過,但和他們互不幹擾,徐徐扇動着鳍,看似速度緩慢,實際卻像浮島般,轉眼間已經遊出了很遠,海底小魚和水母也沒有對他們的出現感到震驚,就像沒看見他們似的。
适時,又一條小魚遊過,陸雨娴伸出手,以為這下它總會避開了,而出乎意料的是,那條小魚直直往她掌心撞了上去。
小魚擺動的魚尾停了一下,換了個方向,想要若無其事地離開,但不巧又要命的是,它竟往着焦洋的身上撞了。
“诶!”陸雨娴出聲,但小魚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沒聽見,總之沒有反應。
“别叫了,它感知不到你。”焦洋淡淡道。他暫時還不想被任何魚或海底外片區中的生物知道他出關的事,所以封閉了他們的氣息,隐形于海,絕大多數事物都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他側了身,避開小魚遊來的區域,習以為常。
陸雨娴想,到底是他從小長大的海底,他的行為舉止,多少保留了從前的肌肉記憶。
但這兒雖然漂亮,卻是無與倫比的海底自然景觀,依舊沒有鲛族生活的痕迹,不像是部落聚集地。
陸雨娴疑惑地問了句:“還沒到嗎?”
焦洋:“到了。”
“但是……”
“但是他們部落遷徙,現在已經不在這邊。”
陸雨娴沒明白:“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遷徙?”費時費力不說,畢竟是生活了這麼久的地方,多少是不舍的。
焦洋垂眸,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但無聲之間,她們又前進了幾海裡,再映入眼簾的景象已經給了陸雨娴答案。
驟然,一條海底裂谷出現在了眼前,若不是焦洋還拉着她,陸雨娴差點被卷進深淵。裂谷中的漩渦和海浪就不遠不比珊瑚附近甯靜和平,處處是肉眼難以察覺的陷阱,自然風暴尚且如此,遑論那些有活化石之稱的海底甲蟲和多足軟體動物。
但在焦洋的保護下,裂谷上的危機不值一提,輕松度過,而陸雨娴的心情并沒有随之感到放松。
裂谷如一條分界線一般,将南北分成了兩塊截然不同的區域。南岸上生靈輕躍,滿是活物的靈氣和升級,另一邊,卻完全是一片焦土。
這片焦土在這片海架上蔓延着,一直往北,到很遠的地方,看不到邊界。她頭一次在海架的沙地上感受到了幹涸與枯竭,明明被海水浸潤着,地表上卻紋路斑駁,四分五裂。
裂痕或是被烤滅了的焦黑色,定睛看去,甚至留了幾抹紅,分不清是血液抑或岩漿,不溶于水,包裹了一層黑氣,經年幾世,依然殘留在那裡,不滅不去。
她的情緒随之低落,斜躺着的姿勢也換了換,直起身,雙手拎起浮動的裙邊。
四周充斥着旋浪沖刷焦岩的擊打聲,在沙和岩漿上滾過,發出細小卻密集得此起彼伏的刺啦聲。
除此之外,她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到,更感受不到焦洋的動靜,卻又有些恍惚又有些真切地覺得自己周遭的海水溫度似乎又變低了。
不比之前涼,隻是從四面八方席卷過來,帶着整片焦土區域暗處的悲哀,細細密密鑽上她的身軀,凍到骨髓。
忽然,她聽到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缥缈沙啞,淡漠得仿佛不沾染任何情緒,隻是平靜地向她闡述着一段過往,又或者隻是順帶向她介紹一句無關緊要的事。
“這裡是我的出生之地。”
“抱歉。”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作如何反應,隻好低低地回了一聲。
即便面對着這樣的廢墟,無所不能的鲛尊大人臉上也沒出現絲毫脆弱的情緒。
焦洋疑惑地轉頭看向她,沉默了會兒才回道:“無妨。”
陸雨娴不是那種對别人隐私好奇的人,但此刻也很想知道,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
可是,出于兩人的關系,實際上連朋友都算不上,隻能收回目光,無聲地歎了口氣。
焦洋往前遊動的速度沒有停下,甚至加快了不少,看樣子他不想在此處停留。
陸雨娴也對這塊海底焦土片區沒有半分好感,若是能快些遊過到達下一個區域,又能見到不一樣的海底風景,此刻沉悶的心情亦能随時釋懷。
但就當他們即将離開時,焦洋前進的方向急轉直下。
慣性使之,陸雨娴瞬間被抛得很遠,焦洋擡起手往右側收攏,她這才随着海浪重新被牽引回來。
“我們……”她出聲疑惑,卻沒完全問完。
焦洋不語,臉色實在難看。
動作已經先于他的情緒和思考,轉眼之間,他們已經落在了一片淺沙土地上。
之所以稱為沙土地,是因為這一塊是這片唯一的淨土,與一旁焦黑的岩漿地對比鮮明。
沙土的盡頭,是一座座已被侵蝕石化了的珊瑚礁與珠貝。焦洋落地後的移動速度變得極緩,方才電光石火間的空間穿梭仿佛隻是陸雨娴的幻覺。
低氣壓之下,陸雨娴随之放慢了步子,壓低了呼吸。可她随即又意識到,焦洋此時是封閉了他們的神息的,即便珊瑚礁中有鲛族,他們也無法感知到她的存在。
但她耳邊卻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哭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