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劍宗衆弟子的宿舍分散在一片垂直的岩壁上,這裡在古時曾比鄰一片汪洋大海,海浪日積月累地在岩壁上雕刻鑿磨出或深或淺的洞穴。
借助這些天然的起伏曲線,每一個内門弟子都能分配到一間士舍。
掩空齋地勢最高,與下方穴居的弟子不同,這裡大概在萬萬年前便已在水面之上,因此除了統一移山鑿建的深色岩石牆面外,内裡别有洞天。
穿過起居室,進到内院裡,便是一小片草甸,中間伫立着一株四季垂柳。
尋常柳樹春季抽枝,冬日休眠,這一株由隐泉仙尊親手栽種的卻不同,四季如已地招搖着站在那兒,無風也兀自起舞。
暮沉就倚坐在四季垂柳下的一方小桌旁,手中持一本翻得卷了邊的手抄筆記,微微垂眸閱覽。
聽見門口的響動後,他微一思索,擡手解開結界,将人放了進來。
于是雲斐跨進内院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靜坐聽風的美人畫。
該說不說,若不是幾番接觸對暮沉平靜表面下潛伏的本色有了極其輕微的初步了解,雲斐還真是會被他這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清冷模樣給忽悠了。
他想,我與暮沉現在應該稱得上是好友了吧?
有了一些底氣,他把弟子們統一配發的劍往背上一甩,用肩托着向暮沉走過去:“師兄,我回去‘學習’了一番,幫我看看?”
并非雲斐想出洋相,隻是這劍足有近百斤,不懂劍訣光靠蠻力是很難拿動的。
暮沉合上筆記,擡眼便看見雲斐扛着劍的英姿,窒了一秒:“你可知玄玑劍宗七階劍譜中,無一招起勢是像你這般模樣。”
“那你先别管。”雲斐被劍壓得脖頸兩側的筋脈都有些鼓起,他抿着嘴給自己鼓了一下勁,“我準備好了,你可看仔細了!”
“喝啊——!”
他将劍從背上卸下來,咣當一下砸在地面,右手扶着劍柄,左手裝若無意地拂過胸前裡衣上貼着的那道符,閉眼運氣。
風起。
雲斐蓦地睜眼,那雙明媚的勾魂眼中再無平常的懵懂和無辜,取而代之的是肅殺的劍意。
方才還重若巨鼎的劍轉眼間已似柳條般輕盈合手,雲斐身法如風,一套行雲流水的劍招順勢而出。
劍光如春水拂葉,不知何處而來的花香萦繞四周,卻又暗含着幾分寒意。
如若此刻真遇有對手,那麼他稍有大意,便會被如堅冰般陰冷肅穆的劍尖掃過要害,刺骨劍氣會随傷口侵襲進入體内,不死不休地纏上對手洶湧迎戰的靈力,直至将其完全摧毀。
風停。
感覺到任謹已将替身符上的靈力收回,雲斐重獲對身體的控制,并暗暗在心中對師姐的敬仰之情更上一層樓。
不愧是我最親最嫡的嫡親師姐啊!不光劍舞得好,對符的運行時機更是拿捏得到位。
暮沉:“朔風劍法,玄玑劍宗初階劍譜中難得的靈力劍意交融之作,是隐泉仙尊初入宗門時所創。憑這一套劍,足以通過低等劍試。”
一向喜怒形于色的雲斐嘴角已然勾起。
“不過……”
嘴角又耷拉下來,眼神中透露出些許迷茫。
對面的人似乎不露痕迹地笑了,雲斐不确定。他隻從那雙時刻印着冷靜自持的眸中品出一絲絲、一點點的戲谑,并且轉瞬即逝,連讓他揪住質問的機會都不給。
雲斐:?
接着方才的話頭,暮沉緩緩開口:“不過,雖說劍譜上皆是死招,不同的人使出來效力迥異。但像你方才那般,倒不像是個成年男子在舞劍……”
“那是因為!”雲斐趕緊截住,狡辯道,“你也知道,我原先是合歡宗嘛。”
“習慣是很難更改的,沒錯,我們合歡宗的風格向來如此。”
說完,他用餘光偷偷觀察暮沉的神色。
不會被他發現替身符了吧?
這厮,竟如此敏銳?
好在暮沉并沒有繼續點評雲斐方才那一套劍舞得如何,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先前在禁林中為了追捕逃竄的祭酆設下的捕靈網,在同一時間被外力破壞。
雲斐一口咬定:“這還用問?當然是昊天所為。”
暮沉:“那麼你有證據證明是他跟蹤我們,暗中破壞捕靈網,引得赤炎巨蟒暴動嗎?”
雲斐默了片刻,心想沒準兒師姐有證據,但現在這個年頭也沒什麼微信聊天記錄啊錄屏什麼的呢。
況且,就算是師姐保留了和昊天來往的證明,将這件事捅到方亞沖那裡又是否合适呢?
這位執法長老在隐泉仙尊閉關後就代為執掌宗門内的大小事務,向來是手段狠厲,不留情面。
想必這年代當然也沒有污點證人這一說法。
于是雲斐默默地将話咽了回去,換成一個詢問:“你有辦法找到證據?”
暮沉當然不會是一時興起才提到昊天這檔子事。
“明日早課後,雪霁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