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017年,清河█
安绫狂奔下樓。
時間還早,今天也不是上學的日子,不過,家裡依舊彌漫起了早餐的香氣。安绫深吸了一口氣,拐進一樓的卧室,對着壁挂的穿衣鏡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發型。
她實在不會搭配,平時幹脆用校服混搭一切。久而久之,穿衣風格也逐漸固化為了,呃,“學院風”。
陽光斜照進卧室,安遙——她的姐姐——的房間還是一如既往的幹淨整潔。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衣服也全數挂回了衣櫃中。
幾盆綠植靜靜地盛開在飄窗處,為房間帶來一縷清香,安绫則看向了鏡中的自己。
不好不壞,總是如此。
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昨天夜裡,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她是統禦一國的皇帝,帝國以屠龍的壯舉宣告開端,軍旗在龍血潑成的雨中獵獵作響,四分五裂的人類世界終于複歸一統。
殘存的龍與她達成協定,承諾将它們永恒的生命停留在一座能映出滿天的如鏡大湖邊。在夢裡,她看見的邊上雪山連綿,如銀白色的龍脊。
醒來後,她看着天花闆,發了很久的呆。
首先,這世界上是沒有龍的。
其次,她今年不過十四歲,也從來沒當過什麼屠龍勇者。每天的生活不過上學,吃飯,睡覺——她連清河都沒出去過呢。
但在迢遙之夢中,建國的喜悅,屠龍的勇武,還有那不化雪山的冰寒……每一樣都如此鮮明。充斥心中的喜悅難以言表,以至于她從夢中醒來時,心頭竟湧起了莫名的擔憂。
擔憂明亮的未來或許再過不久,就會因突遭橫禍而化作泡沫。
但醒來後,她意識到,無論是喜悅而是擔憂都毫無必要。這隻是一場夢而已,重要程度尚且不及今天早上要吃什麼。
“姐——早上吃啥?”她走出卧室,朝廚房喊道。
“給你煎了個蛋,外加倆火腿腸!”安遙的聲音與鍋鏟的聲音同時傳來,“冰箱裡還有昨天吃剩的面包,你記得快點吃掉。”
安绫摸了摸口袋,看向挂鐘。确實,時間有點太早了,吃完飯再出門吧。
雖然今天要去送信,但……也不必那麼着急。
大約一周前,安绫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寫信人的年紀應該不大,估計和安绫差不太多。信件的收件人為“晨星之主”,不知為何卻被送來了她們家。
在仔細看過信的内容後,安遙和安绫兩人确信了一件事:寫信人深陷自己的幻想,無法自拔。她執着地相信一位屠龍皇帝的傳說,并認為自己這封信會被寄到仍舊在世的那位皇帝那裡。
但是,根據她自己所說,這傳說也已經是三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兩人商量了許久,最後決定由安绫寫一封給她說明情況的信寄回去。為此,安绫反複看過了寄來的那封信上的地址。
更奇怪的是,這封信的發件地址,她同樣從未聽說過。
興許就是因為這一周一直在想這件事,自己才會做那麼古怪的夢。安绫一邊吃着早餐,一邊漫無目的地思考着。
不過,往好的方面想,也許她前世正是一位皇帝呢。
念及此處,安绫不禁傻笑了幾聲。她對隻在影視作品和小說中見過的紛争時日倒是心馳神往,卻也知曉,若她真的去到那樣的時代,定會哀歎自己為何不珍惜現在這般和平的時光了。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胡亂抹了把嘴,安绫最後确認了一遍自己的回信,站起身朝廚房那頭說道。
“我出門了!”
“注意安全啊。”
安绫推開大門,騎上自行車便往郵局疾行而去。
……
幾天後,她收到了回信。
信出現的位置很古怪,安绫是在課桌裡發現它的。這封皺巴巴的信被夾在了一大堆練習冊中間,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徹底淹沒在昏暗的桌肚深處。
那時的安绫正準備整理長假期間要做的習題,卻沒想到發現了這個。等到布置完作業放學後,她才打開了那封信。
【晨星之主,你好:
不知為何你要否定我的說法,但見到回信後,我反而堅持我的觀點,你正是那位被後世極力抹黑的晨星開國之君。】
【看得出來,你不願意細說自己的過去,那算了!】
沒救了,安绫心想。
看來,無論她怎麼解釋,對方就是會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在給一個三千年前的人寫信。
【既然你不想說你自己,那我來說說我的事吧。】
【我最近在寫小說,按照時下潮流的元素寫寫以同學們為主角的小說……不是什麼值得細講的大作。】
【不過,我确實有真的想寫的東西。】
【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大約一千年前的那個時代呢,聽說那時,世間靈氣充裕,各路大能并出,江湖豪傑齊聚。】
【我想寫以這個為背景的武俠……修真,修仙?不知道該怎麼分類,但總之是類似的故事。】
一千年前?
安绫算了算時間,從現在往前推一千年,要說波瀾壯闊,确實也有點,但那是政治上風波四起,文壇上波瀾壯闊啊,無論怎麼想都和“靈氣充裕”這個詞沒關系吧。
不過,對方畢竟是認為自己三千年前屠過龍的人,腦回路不太正常也情有可原。
【暫時說到這吧,如果你對這個感興趣的話,就請給我回信。】
【如果收不到你的信,我也不會再寄信過來了。其實,光是知道你還活着,并且沒有因為過往的經曆變得——嗯,我就很高興了。】
【願你身體和心靈都健康無恙。】
當晚,安绫點起了一盞小燈。
窗外淅淅瀝瀝下着小雨,她把那封信讀了一遍又一遍。
寫信人抱持着奇怪的執念,卻又在字裡行間透露出一股由衷的良善。她的思考,她的情感,她的理想……仿佛都透過那些字句,映照在了安绫的心底。
她沒有立刻回信,在收到信的夜裡,她再度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個痛苦的夢。
她的國家——正如她所擔憂的那樣,因禍患而崩潰了。短短十數年的祥和光景破碎成片,最後,竟無人可供責怪。
于是人們歸咎于龍。
這國家靠屠龍而起,試圖與龍共存,最終又亡于龍手。中間那短暫的和平時光真如昙花的盛放,暮色到來或離去時便要重新凋謝。
夢醒後,安绫看着那張空白的信紙,提起了筆。她心下紛雜,一時間竟然難以斟酌字句,隻顧着寫點什麼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餘對你提到的修仙故事很感興趣。】
【說說看吧。】
而直到把信寄出去為止,安绫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用錯了自稱。
……
每周和那位神秘人的通信已經成為了安绫的習慣。她騎着自行車上學的路上會寄出自己的回信,又會在周末即将到來時收到對方的來信。
寄信者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名,她隻是自稱“一朵”,據她所說,這是她打算一直用到地老天荒的筆名。
随信附贈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了,一朵給安绫寄來了衆多修仙類型的小說。安绫看得是愛不釋手,課上偷偷看,夜裡躲進被窩看。如此過了三個月,安遙不得不帶着她去配了副眼鏡——要知道,在這之前,安绫的視力一直好得很。
這些都是在清河找不到的書,安绫數次詢問過一朵這些書的來曆,但對方在下一次回信裡總會刻意忽視掉這些問題。既然得不到答案,久而久之,安绫幹脆也不再細究了。
一朵寄來的書稿同樣越來越多,可能是二人從未見過面,未來也不會見面的緣故,一朵對她展現出了超乎想象的親近。
安绫覺得這也正常,如果是她處在一朵的位置上,要她把自己寫的小說給姐姐看,是萬萬不能的。但如果是給一個素未謀面,也沒有日常交集的網友看,她反倒可以下這個決心。
她不是沒想過在網絡上尋找這名叫做“一朵”的筆友的蹤迹,但她又不願直接在信中詢問對方的網名……對于在如今這個時代還選擇寄信給别人的人來說,這樣未免有些太不識趣了。
她們間的交流多半是一朵在說,安绫在聽。畢竟,對于文字創作,尤其是自己完全不懂的題材,安绫還是秉持着“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理念。
在看完那些書前,她決定不發表任何關于好壞的評價。
而終于,在某一個下着太陽雨的周五,安绫收到了一本被裝訂起來的小冊子。
“你的筆友又寄書來了?”安遙坐在客廳裡,見安绫急匆匆地直奔二樓,又見她手裡拿着書,哪裡還不懂發生了什麼。
“這個不大一樣——這個是她自己寫的。”安绫的腳步頓了頓,随後又直沖樓梯而去。
她放下書包,正襟危坐在書桌前。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何要如此嚴陣以待,但看着那不算厚的冊子,她不由得産生了一種錯覺:自己的手正捧着一整個世界。
更别提,這本書還融合了她本人一些點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