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幸村對于她不同以往的形象沒有表現出什麼不适應,仿佛一如既往地将她視作空氣。
很好。
海霧覺得找到了錨點,一下子輕松了下來。
“謝謝。”海霧接着真田的發言說道。
“弦一郎可幫了大忙。來的時候小海還一直擔心今天自己的表現是不是太突兀了,我可是鼓勵了一路,結果到頭來還不如你的一句話。”丸井身體往後靠在柳的腿上,隔着幾個人朝真田擠着眼睛。
“哦?原來寺山很願意聽真田的話?”仁王挑起眉毛,“這麼說來,好像一直以來寺山對副部長的态度都和别人有所不同。”
柳生似有所察覺,看了眼自己旁邊表現得比以往難纏得多的仁王。
“一般人說話她不聽。”丸井也加入了捉弄海霧的隊伍裡。
“我不相信文太是因為文太你的誇獎不值錢,無論是誰你都誇得出來。”海霧數落完丸井後把臉一轉,直直地盯着仁王,“但你今天像是吃錯了藥。”
仁王不以為意地笑笑,“有嗎?是你太敏感了吧。”
“這種話對我沒用。”
“這點我倒是能理解海怪,對于副部長我也滿懷敬意。”切原幽幽地補充一句。
“那是因為赤也總闖禍,所以怕弦一郎制裁你吧。”桑原補刀。
“喂喂喂——”
“說起來,寺山能被那個内海還是外海的家夥纏上,也是因為替赤也你背黑鍋的緣故吧。”
周圍忽然陷入一片沉寂。
“這是怎麼一回事?”真田的聲線不同于剛剛誇贊海霧時那樣溫和,此時語氣中的嚴厲使得眼前煙火大會的熱鬧氣氛一掃而空,變得和網球部社團訓練時的肅殺之氣無二。
海霧若無其事地看着夜空,心想真田不會制裁到自己,自己這次接的可是樂于助人的大善人劇本。
切原緊張地抓着仁王的衣角,不明白好學長怎麼猝不及防地出賣自己。
仁王今天真的是格外活躍,他笑得毫無負擔,拍開切原的手又看向海霧的臉,臉上的表情顯得玩味十足。
“赤也。”真田喊道。
“……”
“不是什麼嚴重的事,隻不過美術部通過赤也,拜托小海去給他們當模特。”在替人開脫這件事情上,丸井文太也同樣是天才級别。
“丸井前輩……”切原感動得要落淚了。
“說起來,内海最近确實表現得不一樣。”柳蓮二說道。
内海彥史自高一就和蓮二、文太是同班同學,作為年級文學領域的半壁江山,蓮二一直以來也非常欣賞内海在學科上是許多精彩表現,也曾将其視作為競争對手。隻不過,内海這人有些怪異,所以後來蓮二也就放棄了對他的關注。
“怎麼不一樣了?”丸井好奇問道。
眼看着話題又轉回到自己身上,海霧撇了撇嘴,顯然有點抗拒。她找了個由頭,準備先躲躲清靜。
“我去買水。”海霧扶着野餐墊起身。
“那我——”
“我和你一起。”
海霧詫異地看着自己身後的幸村,他已經先自己一步站起來,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這個自從自己出現後就一直沒說過話的人,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不僅開口說話,居然還和自己一起去買水。
被幸村打斷的丸井也同樣意外地看着幸村。和海霧單純的詫異不同,剛剛還是八卦到上頭的丸井,此時此刻仿佛熱情熄滅,他的眼神在海霧與幸村間巡睃,看上去有許多問題,可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問。
眼見海霧一直在猶豫,幸村表現得很是坦然,他示意自己後方坐着的人群,理由非常充分,“走吧,别擋着後面的人……而且……從我這裡過去不是更方便些嗎?”
寺山海霧想不明白。
海霧想不明白很多事,從認識幸村精市開始,她想不明白的事就越來越多。
她想不明白手術成功性命無虞,幸村為什麼還會崩潰?僅僅因為社團活動?
說到底,社團活動有那麼重要嗎?海霧覺得是不重要的。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加入社團。
海霧想不明白,為什麼上一秒還能夠和自己談笑風生的幸村,下一秒會說出那樣傷人的話,明明他對所有人都很溫柔。
會是自己的問題嗎?自己搞砸事情的次數真的好多。
海霧還想不明白,自己對幸村沒有什麼好臉色,而他對自己也是,但此時此刻他要和自己一起去幫大家買水。幸村精市待人謙和,但決不是個熱心腸。
海霧覺得當下的情況讓她莫名煩躁,搞不懂的人,搞不懂的情況,搞不懂的氣氛……她想回家了。
擠過人潮,在許多炙熱的注視中,海霧和幸村緩慢地走出了觀衆席。許多次幸村出于擔心地回頭看海霧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都會被海霧那張明顯在生氣的臉堵住想說的話。于是幸村也什麼都沒說。
在自動販售機旁排隊的時候,海霧故作繁忙地研究着從文太那裡拿來的相機,時不時地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
就在海霧端着相機取景的時候,有别的男生以為她是一個人,于是上前搭讪。
晚風拂過芒草,海霧下意識地看向幸村,卻碰上他沉靜無聲的注視,不做任何反應。像是在等待她的決定。
明明是在等她的決定,海霧卻覺得自己格外被動。
逐漸濃郁的夜色遮蓋住眼神裡的沖動,又讓嘈雜的人聲掩下轟隆的心跳,海霧倔強地與幸村對視了幾秒,然後轉過頭對那些男生說“你們找錯人了。”
幸村垂眼,胸口起伏的程度大了起來。快點結束吧,這折磨人不得解脫的情緒。
“我是和他一起來的。”
煙火升空,遠處傳來人群的歡呼聲。
幸村擡眸看去,海霧站在彌散開來的夜色裡,晚風吹着芒草,人聲如海潮聲淹沒心跳。對視的那一刻,時間被拉扯得緊俏又漫長。
遠處的煙火不熄不滅,瞬間消逝又瞬間新生,水面映照着墜落的殘影,天空是洇開的幕布。
風吹着海霧的頭發,發絲擋住了她半張臉,幸村看不真切。他看不真切,卻覺得有些東西在盛開,有些東西在沸騰。
至高無上的命運要将他所遺失的都歸還回來。他似乎要看見他的飛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