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糸師前輩最近特别嚴格,連文件上的錯别字都要圈出來。”
“是啊,上次開會,他還因為有人遲到發了火。”
我低頭整理借書卡,假裝沒聽見。
其實我知道,他最近的确變了。以前的他雖然冷淡,但至少不會這麼咄咄逼人。
是因為倉庫的事嗎?
“對了,今天輪到你去整理體育類書籍。”竹内指了指角落的書架,“記得把舊雜志歸檔。”
我點點頭,抱着書走向書架。雨聲漸漸變大,圖書館裡隻剩下翻書的沙沙聲和鐘表的滴答聲。我蹲下身,剛想要把一本泛黃的《足球周刊》塞進書架,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會長,這是這周的借閱記錄。”
古川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躲在書架後面。糸師冴的聲音依舊冷淡:“放桌上吧。”
我偷偷探出頭,看見他站在借閱台前,手裡拿着一份文件。古川把記錄本放在桌上,猶豫了一下,小聲問:“會長,你的手沒事吧?”
糸師冴低頭看了一眼纏着繃帶的右手,語氣平靜:“沒事。”
古川還想說什麼,卻被他打斷:“還有事嗎?”
“沒、沒了!”古川慌忙搖頭,轉身離開。
我縮回書架後,心跳快得像打鼓。糸師冴站在原地,目光掃過書架,突然停在我藏身的方向。我屏住呼吸,聽見他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躲什麼?”
糸師冴主動打破了沉默,他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側,我擡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我沒躲呀。”我小聲辯解,手裡還攥着那本《足球周刊》。
糸師冴的視線落在書封上:“你對足球很感興趣?”
“隻是,随便看看。”我低頭盯着他擦得锃亮的黑皮鞋,鞋尖沾着幾片被雨水打落的花瓣。
“那就别在文件上亂畫。”
他離開時視線短暫地掃過我,又迅速移開。糸師冴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我心裡卻湧起一股莫名的委屈。
——
糸師冴站在走廊的拐角處,目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圖書館内。少女抱着書穿梭在書架間,她的頭發比之前長了一些,發尾微微翹起,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像是在和什麼較勁。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繃帶,掌心的傷口隐隐作痛。
“會長?”小林從旁邊經過,疑惑地看着他,“你在這裡幹什麼?”
“檢查通風系統。”糸師冴面無表情地說,“雨季容易發黴。”
小林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最近圖書室的工作好像很順利呢。”
“嗯。”
——
日本的足球文化一向嚴謹和紀律,J聯賽的蓬勃發展為國家隊輸送了大量人才。從小學到高中,足球部的訓練強度堪比職業球隊,全國高中足球錦标賽更是每年冬季最受矚目的賽事之一。
青葉高校足球部作為神奈川縣的傳統強隊,多次打入全國大賽,培養出不少職業球員。遺憾的是,自從糸師冴退出足球部後,球隊成績開始下滑。去年,他們以縣大賽亞軍的身份闖入全國大賽,卻在首輪慘遭淘汰。
足球部訓練場位于校園西側緊鄰體育館。每天放學後,球場上都會傳來呐喊聲和球鞋摩擦草皮聲。足球部的隊員們正在為十一月份的縣大賽進行特訓,雨後草地還有些濕滑,不少學生放學後仍然聚集在周圍。前鋒山本接到傳球後試圖突破,在臨門一腳時被門将撲出,場邊響起一片惋惜的歎息。
“他們通宵加練了?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紮着蝴蝶結的女生舔着蘇打冰棍,校服裙擺沾了濕泥,“聽說他們今年要沖擊縣冠軍呢。”
“練再多有什麼用?”短發女生用腳尖碾着地上水坑,“剛才那腳射門,連球門框都摸不到。”
“今年的縣預選賽抽到死亡組,傳聞隊長還連夜去鶴岡八幡宮挂了祈福繪馬呢。”
“繪馬上寫的可不是必勝,是别輸得太難看。”
兩人哧哧笑着,遠處傳來驚呼,她們轉頭望去,學生會成員的黑制服如鴉群掠過林蔭道,糸師冴走在最前。
女生們的議論聲瞬間變成了花癡的低呼。
“天哪我的心髒要爆炸了!糸師前輩真的好帥啊。”
“兩年前那場決賽錄像我看了十幾遍,他帶球突破時的肌肉線條,那根本是阿波羅戰車劃過綠茵場!”
——
糸師冴站在球場邊,訓練身影在他視網膜上解構成數據流,視線猛地鎖定九号前鋒。
那個廢物起腳竟敢用腳背外側觸球?
“會長,這是足球部的訓練報告。”學生會的小林遞上一份文件,“他們的經費申請已經批下來了,但訓練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晨跑比散步還慢,守門員連小孩的皮球都接不住。”糸師冴扯過報告單掃了一眼就甩回去,紙頁在風中嘩啦作響,“這種軟腳蝦就該滾去文學社寫俳句。”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小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叫他們隊長。”
“前輩!”足球部隊長喘着粗氣出現時,糸師冴已經踏進球場,用鞋尖停住滾來的足球,隊員們紛紛停下訓練,緊張地看着他。
“前鋒射門成功率隻有39%,中場傳球失誤率高達28%……這種水平,連縣大賽都過不了。”
隊員們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某些新生理解了為什麼前輩們私下都稱這位學生會長為“暴君”——當他凝視你的時候,真的會有種全身被釘死的恐怖快感。
“明天開始。”草葉在糸師冴鞋底發出細碎的斷裂聲,“前鋒加練100次射門,中場加練200次傳球,少一次就去田徑部跑圈。”
“可是,”隊長猶豫了一下,“我們的體力可能跟不上。”
“哦?”糸師冴轉過頭,眼底平淡得沒有一絲情緒,說出的話讓所有人後頸發涼,“那試試被砍掉一半經費的滋味?或者直接解散足球部?反正你們也踢不出什麼名堂。”
隊員們面面相觑,他們知道糸師冴不是在開玩笑,足球部的資金、場地、設備,甚至每一瓶運動飲料,都是他一手批下來的。沒有他的支持,足球部連最基本的訓練都難以維持。
就在這時,一個足球從場邊飛來,直沖向糸師冴。破空聲驟然撕裂凝滞的空氣,他的身體比意識先動。右腳腳背輕巧卸下高速旋轉的足球,左小腿肌肉瞬間繃緊。
“砰!”
足球劃出違反物理定律的弧線,繞過呆若木雞的門将,擦着橫梁下沿撞入網窩,震得防護網上的水珠暴雨般砸落。
被踢爆的足球緩緩漏氣,訓練場西側整排櫻花樹都在暮色中向他傾斜。那些枝桠移動的方向,竟與他方才射門時足球射擊的方向驚人相似。
“夭壽啦!糸師前輩的足球會轉彎啊!這射門比大阪環狀線還誇張!”
“Yo!牛頓在墳墓裡仰卧起坐,伽利略說這球該進教科書check it out!”
場外的歡呼聲遲了半拍才爆發,隊員們卻集體僵在原地。他們看見糸師冴面無表情地收回腳,垂在身側的手正微微痙攣,就像那腳驚世駭俗的射門是什麼污穢之物。
“繼續訓練,做不到要求的,把退部申請裱在學生會大門上——用你們漏接的臭球當漿糊。”
糸師冴轉身離去時,夕陽将他的影子拉長成一把利刃,刺穿整個球場。
——
糸師冴離開後,場邊的議論聲再次響起。
“糸師前輩以前可是全國大賽的最佳球員啊,聽說他國中時就帶領球隊拿過全國冠軍。”
“是啊,可惜後來因為伊藤前輩的事退部了……”
“伊藤前輩?就是那個因為受傷退役的前鋒嗎?”
“對,就是那次決賽。伊藤前輩為了接中場糸師前輩一個特别刁轉的傳球,膝蓋韌帶徹底撕裂,再也站不起來了。”
“伊藤前輩可是很崇拜糸師前輩的,每天訓練到深夜,就為了能接到糸師前輩的傳球。伊藤父母為了培養他,把祖傳的和服店都賣了。可憐現在的伊藤前輩隻能坐在輪椅上,看着别人踢球。”
“聽說伊藤前輩的父母還來學校鬧過,說糸師前輩的傳球是‘殺人傳球’,伊藤前輩受傷,聽說他甚至連醫院都沒有去。”
“不會吧?好歹是隊友啊?”
“隊友?這人不是絕對的利己主義嗎?在糸師前輩眼裡,恐怕隻有‘合格’和‘不合格’兩種人吧。”
“更諷刺的是,當年讓伊藤前輩重傷的那腳傳球,還被收錄進了《日本青少年足球經典戰術案例》。”
“難怪現在那麼變态。”
“何止!”另一個學生翻出學校的八卦論壇,标題赫然是《暴君傳說:糸師冴的廢物清除計劃》,“去年因為失誤被他當衆訓哭的前鋒,後來轉學去了北海道!”
“果然像傳聞說的,”有人對着他挺拔的背影搖頭,“喜歡一切數字,愛好分析數據,精密計算到連人性都能舍棄的怪物。”
“糸師前輩退隊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是愧疚才退的,現在看來,說不定隻是裝給别人看的。”
“他那種人,怎麼可能因為愧疚就放棄足球?肯定是覺得沒意思了,才随便找個借口退隊的。”
“他退部後連足球都不碰了,聽說他國中時可是‘日本的至寶’,所有人都覺得他會成為職業球員,真是可惜了。”
議論聲被風吹得分散,糸師冴正經過體育館榮譽牆。陳列櫥窗裡的某張照片,十四歲的他捧着獎杯,萬衆矚目。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舊傷裂開的血珠滲進繃帶。右手用力撞上榮譽牆,血痕隔着玻璃從奪冠照片蔓延到當下。
他将顫抖的右手浸入水池,水流沖刷着掌心的紅痕,卻沖不散記憶裡殘留了多年的影像,球場上奔跑的身影、觀衆席上的歡呼聲、伊藤倒下時痛苦的表情……
糸師冴扯斷一截繃帶纏住傷口,力道大得血管凸起。遠處傳來足球撞上門柱的悶響,他把染紅的紗布塞進垃圾桶。方才射門時肌肉記憶的蘇醒比預期更危險,那幾秒的失控讓他想起倉庫警報響起時,自己護住她的右手也曾這樣發抖過。
想起她倔強地瞪着他,執着地問他為什麼再也不踢足球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