凪沒想到名字居然能扯出這麼多的解釋。如果沒有名字，别人隻能喊“喂”“那個”，他就能假裝不是在叫自己。但有了名字，就不得不回應，麻煩。

“老師觀察你很久了，你其實很聰明，隻是還沒找到熱愛的事物。像你這樣的國中生，青春就是要沸騰起來，和朋友留下燦爛的回憶，我知道你父母長期在國外，你可能習慣了獨自一人，但人是需要社交的，尤其是在這個年紀。”

她拍桌而起，“就連魯濱遜荒島孤獨二十八年，最終不也還是遇見了星期五嗎。”

凪在心裡雙手合十，拜托了，比起被塞個星期五，請讓魯濱遜先生安靜地吃椰子吧。

孤獨明明是兩個人才會産生的麻煩情緒，是需要參照物的。

如果一個人從未體驗過熱鬧，就不會覺得寂寞。

如果世界上隻剩一個人，連孤獨這個概念都不會存在。

而像他這樣進化完全的節能生物，獨處時快樂值直接拉滿。

就在松本繼續長篇大論時，走廊爆發出嘈雜音響。文化祭動漫社全體出動，遊行隊伍正浩浩蕩蕩地經過教師辦公室。他們穿着五顔六色的COS服，揮舞着旗幟和氣球，高喊着Let's party。佐助和鳴人卡在窗口，一個喊薩斯給，另一個回那路多，結果雙雙被路過的鏡音鈴用拖把戳下去。

這些色彩飽和度爆表的生物讓凪誠士郎瞳孔地震，他罕見地産生了思考，為什麼這群人能付出這麼多精力？

但當凪誠士郎看到摔作一團的鳴人佐助互相攙扶着爬起來時，某種陌生的情緒突然在節能主義者的腦内閃過。就像遊戲裡突然彈出的新任務提示，明明可以無視，但那個閃爍的光标實在很煩人。

這所學校文化祭的盛況在這一帶很有名，特别是動漫社，每年都能搞出些令人眼前一黑的表演。去年是全社調查兵團在操場跑圈，前年是即興表演JOJO摔跤大賽。今年他們像喪屍遊行一樣拍打着教師辦公室的窗戶，美名其曰展現青春的叛逆和激情，在這片混亂中，松本深吸一口氣，決定放棄委婉。

“凪誠士郎，你現在立刻給我出去社交，這個月你得試着去和别人建立聯系，至少也要交一個朋友，這是教師命令！”

“我明白了。”凪站起來，在老師欣慰的目光中莊嚴宣布，“我會從最底限社交開始嘗試。”

離開辦公室後，凪誠士郎決定完成老師的社交指标。

他的方案是：

1. 去遊戲廳。

2. 聯機打街頭霸王。

凪誠士郎滿意地想着，聯機對戰也算人際交往吧，老師沒說必須是面對面交流。他操縱着街機霸王的隆使出完美連招，隔壁高中生們發出可惡的哀嚎。

看，這不是很有互動性嗎？

在凪的社交計量表裡，打敗一個玩家=完成10%社交進度，被搭話=扣除5%能量值。現在他的虛拟進度條正閃爍着耀眼的145%

——

凪誠士郎走出遊戲廳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低頭避開文化祭返校的人流，回家路上，電器店在促銷體感追蹤器。展示屏裡VRChat的宣傳片，「足不出戶結交全球友人」，無數卡通形象在虛拟空間裡又蹦又跳。

凪死魚般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節能主義者の思考回路啟動

1.老師要求社交活動√

2.現實社交需要換衣服/出門/控制表情/說話 ×

3.VR社交隻需躺着戴設備 √

這個發着微光的電子設備突然顯得很有說服力。

五分鐘後，他拎着購物袋走出店鋪，心想這應該能解決老師一個月的唠叨?×?。

凪誠士郎的晚餐永遠是省事的炒面面包，吃完後他坐在床墊上，把玩着買來的追蹤器。父母上個月寄來的高性能電腦應該能支持這個，他們總是不定期寄來各種昂貴的電子産品，仿佛這樣就能彌補不在身邊的空缺。

電腦安裝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凪戴上頭顯，設備啟動的藍光映在臉上，命名環節，凪誠士郎陷入哲學思考——如果名字是世上最短的咒，那不起名是不是最節能的選擇？

最終ID定格為「Null_01」

眼前跳出一個漂浮的提示框：歡迎來到VRchat，請創建您的虛拟形象。

凪誠士郎在默認模型裡選了個最接近機械人的方塊，這倒很符合他的審美，沒有五官，沒有裝飾，就是一個會移動的幾何體。

載入世界時，凪想着這應該也算社交吧。老師要求他和其他人産生聯系，在虛拟世界裡完成這個指标顯然更高效，他打算用VRchat完成一個月社交KPI，既不用應付對方的表情，也不用考慮對話的延續性，甚至可以在對方說話時直接靜音。

進入遊戲後，他發現登錄點是個漂浮在太空中的車站，周圍擠滿了奇形怪狀的虛拟角色，語音頻道裡混雜着英語、中文和意義不明的吼叫，還有個初号機模型因為建模錯誤，用巨大的身軀戳破天花闆。

“來跳貼貼舞嗎？”一個皮卡丘撲過來，凪往後退了半步。

果然很累，饒了他吧。

他又産生放棄的想法，凪摸索着調出菜單，某個名為雲端午睡的地圖吸引了他，背景是漸變色的黃昏天空。凪傳送過去後，發現這裡空無一人，他走到雲朵中央，然後出乎所有VRchat玩家常識地，直接躺在床上，身體居然真的能感受到微微搖晃的觸感，就像睡在搖籃裡。

完美。

這裡環境比現實中的天花闆好看。凪調整了下頭盔，準備在這裡完成今日的睡眠社交。

睡眠數據加載中

(-×-)：zzZZZ……

不知過了多久，系統提示音驚醒了他，凪誠士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他被關在金屬棺材裡，身上貼滿符紙，他居然還撕不下來。棺材闆外傳來艾露貓的叫聲：“喵！複活吧勇者！”随着特效音，棺材炸成滿天星，懸在頭頂的橫幅「沉眠千年的魔王喚醒儀式」，十多個角色包圍着他撒花，甚至還有個像素風的3D建模在他頭頂跳舞。

“詐屍啦——！”

“機器人覺醒自我意識了！”

“快跑！要觸發天網末日了！”

見他醒來其他人立刻作鳥獸散，隻剩下穿着紅白巫女服的狐狸少女留在原地。

對方模型明顯是自制的，獸耳會根據語音頻率抖動，橙色尾巴随着身體前傾的動作搖晃，像蓬松的蒲公英，末端還綁着個鈴铛。她正用太刀在凪的方塊上刻到此一遊，發現他醒來後刀尖尴尬地停在空中，撓了撓頭。

凪慢慢坐起來，沉默地看着她。

他要打招呼嗎？不不還是算了吧，麻煩。

狐狸少女眨眼，然後舉起手：

“Ah, you're up. Hi there？”

凪盯着她看兩秒，松開控制鍵直接躺回去，身體在地闆上彈了一下。

狐狸少女笑出聲，蹲在他身邊戳他：

“那個，歡迎來到陰間聯誼會？身上的貼紙要按ALT+鼠标中鍵才能撕掉哦。”

原來對方也是日本人，凪誠士郎心想。

在現實世界裡，他肯定會直接走開，但在這裡也許是剛睡醒的迷糊感作祟，腦子還有點昏沉沉，他做了個自己都沒想到的操作。

凪誠士郎迅速翻身，把狐狸少女壓在下面，白發少年以侵略性極強的姿勢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隻手捉住她兩隻手腕舉過頭頂，對方倒栽進雲層裡，耳朵耷拉成飛機耳。系統判定為壓制，遊戲物理引擎讓這個動作看起來滑稽極了，兩個角色像兩塊橡皮泥一樣疊在一起。

“等等等等！”對方模型在身下扭動，大尾巴晃來晃去，“隻是文化差異！歐美玩家都喜歡這樣叫人起床！我們是看你睡得超級香，所以想幫你辦個起床派對。”

凪沒有理會，一動不動地像沒骨頭似的壓着對方，就像他平時在教室裡趴着裝睡一樣。

一、二、三、四、五。

過了幾秒，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才在她耳邊慢悠悠開口：“惡作劇要承擔後果。”聲音透過變聲器傳出，帶着電子音特有的平淡。

兩人以詭異的姿勢對視，少女停止了掙紮，狐狸耳朵可愛地抖動，瞳孔特效還變成星星狀。

“日本玩家？這遊戲裡不是歐美宅就是中國肝帝，遇到同胞比抽卡還難呢。”

“你的聲音，好有趣。”她說，“像是沒電的機器人。”

凪機器人沒有立即回應，她甚至用爪子在他眼前晃晃。凪思考着要不要解釋自己本來就是這樣，但最終覺得沒必要。他松開控制，讓自己滾到一邊。在虛拟世界裡翻身居然比現實中還累，這讓他有點想笑。

“要再來一次嗎？”狐狸少女湊近，臉幾乎要貼到他的方塊上，聲音清脆如銀鈴，“我知道有個更好的睡覺地圖，有海浪聲的那種，珊瑚礁還會随着呼吸發光呢。”

對方發來的好友申請提示框。

在現實世界，凪誠士郎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但在這裡，拒絕和接受都隻需要動一下手指，互動的能耗被降到了最低。

松本老師的臉浮現在腦海：“至少要結交一個朋友！”

反正虛拟世界的社交不會弄髒現實生活，就像遊戲廳的聯機對戰一樣，随時可以退出，随時可以離開。

他按下了确認鍵。

今天完成了文化祭露面、街頭霸王聯機、VRchat互動三項，還收獲綽号這種高級社交産物，這應該超額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了。

凪滿意地想。

至于那個狐狸少女說的下次一起玩——他決定等下次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