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金色的雙眸驟然睜大,眼中的瞳孔在那一瞬間乍然縮成針尖大小。有冷汗自他的側臉滴落。
男人的聲音仿佛不停地在耳邊萦繞、重複,最終變成一首可怖的樂曲不住地在他的腦海裡回蕩。
伊佐鶴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地獄般的那一天,黑暗窄小的房間、潮濕又充滿血腥味的空氣,長鞭的破空聲一下、一下、不住響起,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止、沒有盡頭。
我不要、、不、、要、、死...
我不想、、不要...不要......!
“呯”的一聲,槍/聲驟然炸響在這處狹小的房間,随後聲波逃竄出房門,開始在整個地下二層回蕩。
而這道聲音響起的同時,跪在地上的金發男人身體劇烈顫動一下,随後應聲倒地,很快,血液自他的頭部汩汩流淌而出,很快蔓延到站在前方、依舊顫抖着手臂舉着槍的少年腳下。
那血液紅的鮮豔,紅的刺目,與少年白色運動鞋的顔色形成鮮明對比。
棕發的年輕男人蹲下身體,仔細的看了一下那位于柯頓·弗納爾額頭正中的、正不斷流出血液的彈孔,随後站起身來,拿出手機按動鍵盤中的某個鍵位,随後笑着伸手拍拍少年的肩膀。
“恭喜你,完成本次代号任務。”
“Cointreau,君度酒。這就是你以後的代号。”
是的,伊佐鶴的代号任務就是如此簡單地、處決一個已被控制住的、手無寸鐵毫無反抗能力的組織叛徒。
而少年完成任務的信息,也在上一瞬間被棕發男人傳達給了上級要求的、疑似屬于“那位先生”的神秘郵箱中。
“時間不早了,我們先走。接下來你随意。”棕發男人轉身,給一直插着口袋站在一旁旁觀的黑色短發的同伴使了個眼色,随後二人一起走出這間房間。
走廊外,行走中的黑發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注視了一下身後虛掩的房門,随後對着一旁與自己一起行走的同伴開口問道:“這就是他的代号任務?也太簡單了吧。”
他其實心裡羨慕又嫉妒。畢竟他與同伴在組織裡摸爬滾打好幾年,到如今依舊隻是地位稍高一點的外圍成員而已,連代号的尾巴都沒摸着過,現在看到伊佐鶴這麼輕松就拿到了代号,自然免不了心中疑問。
“哈,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天才呢。你沒聽說過他最近幾次的狙/擊測試成績?”
棕發男人砸了咂嘴,心中又開始對少年那恐怖的射擊天賦啧啧稱奇。
“至于這個任務,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簡單,但我給你轉述一句我之前從别人那裡聽來的、疑似是‘那位先生’的話,大概意思是,”
“一旦他開始殺人,那手上的鮮血便永遠無法洗淨。”
所以,可以說從此以後,組織對這個天賦卓絕的少年狙擊手的利用,會變得更加深刻。
而君度酒,今後将徹底陷入為組織效力的深淵之中。
...
地下室内。
伊佐鶴手中的槍/支突然掉落在地面,發出“嘭”的一聲悶響,随後少年如同脫力一般,身體驟然放松、下落,膝蓋重重的跪向地面。
不多時,空蕩的室内開始回蕩起啪嗒、啪嗒的聲音——那是淚滴不間斷的滴落進地面的聲音。
淚珠不斷滴落在地面,同時迅速的消融進地面的大片血液之中。
黑發少年微低着頭,雙手撐在一片血泊中。他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眼淚平靜又迅速的從眼眶中流出,随後淚珠順着被噴濺上大片血迹的蒼白臉頰流淌而下,在下巴處彙聚,随後快速滴落。
對、、不、起......
少年抖着毫無血色的唇瓣,視線毫無聚焦、瞳孔渙散,呆滞又安靜無聲的流淚。
伊佐鶴感覺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暈眩的感覺侵襲着他的大腦,但内心強烈的絕望與悲痛卻不斷地刺|激着神經,讓他被迫保持清醒。
對不起......對不起......
我錯了...我、錯了...!
地面的血液明明已經逐漸冷卻,但伊佐鶴卻感覺自己的雙手掌心下的血液,是如此滾燙,如同熔岩一般,仿佛要将他的皮肉灼傷。
...這是平靜而激烈的崩潰。
...
*
五月。
組織基地、
3号格鬥訓練室。
訓練台邊緣,一身黑色作訓服的伊佐鶴跪倒在地面,雙手微微發抖的支撐住身體。
他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半晌後才慢慢支起一條腿,随後艱難地直起腰背站起身來,但下一刻,巨大的沖擊力自腿部傳來。
“嘭”的一聲悶響過後,黑發少年再一次被踹倒在地面。但他咬着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下一刻,一個身穿黑衣的身形高大健碩的男人逐漸走近少年的身邊。
山崎浩停住腳步,冷漠的低頭看着腳下側躺在地的少年:“起來。”
山崎浩,組織格鬥教練。富有多年格鬥經驗的他不久前被命令,負責組織成員,君度的格鬥教學。
訓練頻次為每月8次,時間為每周周末。
但同時,他還被上級暗中下達了另一條命令:教學時務必嚴格,另外,不要讓旁人察覺到這種“嚴格”。
也即,隻能在别人看不見的地方——衣物覆蓋之下的皮膚留下“訓練痕迹”。
聽到聲音的伊佐鶴不自覺的抖了一下,随後以手肘慢慢支撐起身體,但下一刻,突然脫力一般,少年纖瘦的身體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之上。
他又暈倒了。
...
不知過了多久,伊佐鶴慢慢睜開眼睛。
入目所及是一片昏暗,室内隻有窗戶外隐隐約約透進來的燈光。
...我在哪?伊佐鶴手指微微一動,摸到了觸感熟悉的床單。
看來他已經被送回了組織住處,在他昏迷的時候。
藍色光球突然從伊佐鶴的床底下擠出,随後懸停在伊佐鶴額頭之上:【宿主!你沒事吧?這群該死的混蛋、!!他們怎麼能這麼對你!!】
“沒事...”伊佐鶴望着眼前的光球,熒熒藍光映在他的眼底,“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話...”
隻是這種程度的話,他可以忍受。
畢竟,相比起一年前那段随時都有生命危險的時光,現在這種情況可以說是好多了。
*
五月中旬。
是夜,美國紐約。
繁華街區的一棟大廈内的高層,燈火通明。
整個走廊内,有許多工作人員正在忙碌的走來走去。
而在一間光線明亮,裝修華麗的化妝室内。
化妝鏡前,正坐着一個身穿黑色禮裙的金發女人,除此之外,再無第二人。
黑色的裙裝雖簡單但卻隐隐透出高級,利落的設計裁剪勾勒出女人優美的線條。
而此刻,金發女人正打開手機,按動按鍵,随後将手機放到耳邊,似乎是在給誰打去電話。
貝爾摩德聽到手機中傳來有規律的“嘟——嘟——嘟——”的聲音。
如此幾聲之後,電話接通。手機對面,少年幹淨的略帶一絲幹澀的嗓音傳來。
“溫亞德女士?”
貝爾摩德露出笑容,左手随手擰開口紅,一邊對鏡補着妝一邊回話:“嗯是我。小鶴好久不見啊。”
“聽說你拿到代号了?恭喜,以後就是帥氣的君度酒了~”
“最近過得好嗎?”
其實貝爾摩德在伊佐鶴拿到代号的第二天就通過“那位先生”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她作為美國事業正當紅的明星,實在是有點忙,所以隻有今天忙裡偷閑的抓住機會,給少年打去了這通電話。
“嗯...謝謝您、”
“...最近還好。”
少年的聲音依舊沉穩而平靜,但貝爾摩德卻靠直覺敏銳的察覺出了一絲不對:“鶴?你是在哭嗎?”
...
電話這頭的伊佐鶴聞言沉默一瞬,随後輕輕地将身體靠向床邊的牆壁,輕聲說道:“沒有,女士,你聽錯了。為什麼會這麼想?”
貝爾摩德将口紅放到桌面,狐疑的皺皺眉,但卻沒有從伊佐鶴之後的聲音裡分析出更多信息,于是很快她就不再多想,玩笑道:“那還不是因為小鶴你是一個愛哭鬼嗎。”
兩人又講了一會電話,大部分時間是貝爾摩德說話,伊佐鶴安靜地聽着,偶爾簡單地回應幾聲。
沒過多久,貝爾摩德聽到化妝間的門被輕輕敲響,她轉頭看了看牆上鐘表的時間,随後對着電話說道:“今晚有活動,我這邊到時間了,下次再聊,小鶴。”
在少年的一聲道别後,貝爾摩德“啪”的一聲合上手機,随手将翻蓋手機放到桌面,然後起身離去。
...
日本、東京。
周日上午時分的米花市。
組織基地内部的某處房間。
在對方挂掉電話後,握在伊佐鶴手心裡的手機迅速的從無力的手指裡掉落至床面。
伊佐鶴一手捂住心髒部位,一手緊緊攥住床單,急促的喘息了一段時間。
太陽穴附近的神經時不時地驟然傳來一陣刺痛,少年隻感覺自己暈暈沉沉的,渾身提不起力氣。
——伊佐鶴剛剛一直強忍着難受,勉強讓自己呼吸穩定的接通這通突如其來的、來自貝爾摩德女士的電話。
他不想讓對方擔心。
紐約與東京相距甚遠,有着時差,故此時,紐約還處在前一天也即周六的傍晚,而米花這邊已經是周日的上午時分了。
至于伊佐鶴周日上午為何在自己房間休息?原因是昨天訓練了一天過後,今天早上醒來的伊佐鶴突然感覺自己難以下床,一場高燒毫無預兆的襲來,于是他隻能勉強的拿起手機請了一個假随後就沉沉睡去了,直到剛剛,被手|機|鈴|聲叫醒。
室内繼喘息聲之後,緊接着一陣斷斷續續的虛弱咳嗽聲響起,不過很快,環境便重新歸于寂靜。
*
七月初。
米花市的某一個周二。
夏日炎炎,晴藍的天邊,懸挂着火球似的太陽。蟬鳴鼓噪。
帝丹中學初中部的教室,靠窗邊的一張課桌上,中村悠太一手撐着臉,正一臉困乏的聽着講台之上的老師講課。
半晌,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夏日午後的陽光,總是容易讓人犯困啊。中村悠太迷迷糊糊的想着,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随後轉頭望向窗外,想着看看風景能讓自己清醒一些。
窗外,一顆緊挨着建築的大樹綠意茂盛,在微風吹佛下,樹葉不住搖曳着。中村悠太短暫的欣賞了一會美景之後,突然,眼角餘光突然察覺到了什麼東西。
他好像看到坐在自己正前方的、從剛剛起就一直安靜低着頭不知道在幹嘛的黑發少年身體突然搖晃了幾下,随後整個人竟然如同脫力般的整個身體直直的向下、從凳子上滑倒下去!
喂!不是吧!
“喂,伊佐!”中村悠太一瞬間瞳孔地震,短暫的震驚過後,他趕緊起身,一個箭步沖向前方,拉起正無力癱坐在地面,身體向後靠在桌腿之上的黑發少年的手腕,随後稍微一用力,就欲把人拉起來。
教室裡驟然響起的巨響吸引了衆多人的目光,離得近的好多學生也有幾個正欲站起身來前來查看。
這聲音自然也驚動了正在講台上授課的老師。
夏木真理立即将手中的書本放到桌面,随後走下講台,朝着兩人的方向走去。
“他怎麼了?”她一邊走着一邊問了一句,随後示意教室的學生稍安勿躁,先自習。
夏木真理幫中村悠太将少年拉起來,扶到座椅之上。
不知是否是錯覺,明明是氣溫炎熱的夏季,她扶在少年小臂處的手,隔着一層衣袖卻好似能感覺到手下少年的皮膚傳來冰涼的體溫。
“不知道,”中村悠太搖搖頭,“剛才不聲不響突然就暈倒了。”
“是低血糖又犯了嗎?鶴?”夏木真理關切的彎腰,注視着少年蒼白的側臉。
但她同時有點疑惑,之前也不是沒見過伊佐鶴犯低血糖,可是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激烈啊。
見到少年動作輕微的點了點頭,夏木真理這才放松的吐出一口氣,随後轉頭吩咐中村悠太:“悠太,送鶴同學去醫務室吧。”
“嗯。”中村悠太點點頭,重新拉起伊佐鶴的手腕正要走,卻不想手心裡的手腕驟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道,想要從自己的手心中掙紮抽出。
喂...中村悠太滿頭黑線。怎麼低血糖的人還能有這麼大的力氣啊。
“又怎麼了?”
他無奈的問出這句話,随後耳朵好像聽到了少年聲如蚊呐的回複。
中村悠太不得不彎下腰來湊近伊佐鶴仔細聽,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聽到對方在說什麼。
“不、不去醫務室。不去醫務室...”
他聽到,原來少年一直在固執的重複這短短的一句話。
中村悠太随後直起身來,朝着夏木真理聳聳肩,表示當事人不想去,他也無能為力。
“為什麼呢,鶴?為什麼不想去啊?”夏木真理也聽到了剛剛少年的話,她蹲下身,伸手拉住伊佐鶴的手臂,同時看向從剛剛起就一直在低着頭的少年的眼睛。
...不能去醫務室...會被發現...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苦苦堅持着不要暈倒的伊佐鶴,因為低血糖以及還未養好的幾天前的身體傷勢,終于堅持不住,隻是一個瞬間就突然感覺天旋地轉,不自覺的就從座位上滑落到地面。
而在這過程中,後背淤青被座椅邊沿又碰巧挂到,那瞬間的刺|激又将伊佐鶴從昏迷邊緣生生拽到略微清醒。
在朦朦胧胧中,卻突然聽到了“醫務室”這一詞。伊佐鶴瞬間下意識的反應,手臂開始掙紮想要掙脫。
...如果去了醫務室、校醫有很大可能會發現他的傷勢和傷疤,這種傷疤傷勢形成的原因,僅靠伊佐鶴自己,是瞞不住的...
有着豐富經驗的校醫看到了這種傷勢,肯定會立即報警、通知家屬、到時候...組織的存在很可能會暴露...
所以、不可以去、醫務室。
絕對不可以...
“...隻是低血糖...我趴着休息一會就好,夏木老師...”黑發少年蒼白着臉,緊蹙着眉頭,雙眸微閉,輕微氣喘着,嘴中略顯艱難地吐出詞句。
“哎...好吧。”夏木真理聞言搖搖頭,當事人如果非得不想去,那她也不好強求。
她轉頭,看着中村悠太問道:“有沒有糖或者其他之類的零食?”
“哦、...有!”中村悠太撓撓頭,随後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從自己的桌子裡掏出一瓶綠色包裝的果汁。
“今早上剛帶的桃汁。”
夏木真理點點頭,接過桃汁,插好吸管,然後遞到黑發少年的手心:“小鶴,先喝了吧。”
“喝完休息,如果還是不舒服,下了課來找我請假?”
“嗯...謝謝、夏木老師...”
少年疲憊的臉上勉力勾起微笑。
*
九月。
組織基地。
某大型格鬥訓練室。
開放這種訓練室的目的是為組織成員提供相互切磋、相互學習以增進格鬥技術的場地。
空曠室内内部,有着幾塊以畫在地面的簡單線條分隔開的格鬥場所均勻分布在室内各處。
此時其中的某些場所,已經被一些正在切磋的成員所占據。
而場所旁邊的,各自分布着一些休息區,而此時其中一處休息區座椅的旁邊,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紅色短發女人正站在自動販售機前。
基安蒂本來想買一瓶礦泉水,但看了看身後的休息區,回頭想了想,還是買了兩瓶。随後她彎腰拿起兩瓶礦泉水,轉身看着距離不遠處,正安靜|坐着的黑發少年的背影。
基安蒂皺着眉頭看着面前身穿黑色作訓服的伊佐鶴,思考着究竟要不要上前和他搭話。
在幾分鐘之前,她與少年才結束了一場對練,雖然結果是她赢了,但是感覺對方的水平遠不止如此,在剛才的那場比試中,如果對方的實力完全發揮出來,那麼最後的勝者,不一定是她基安蒂。
為什麼會輸給我?是看我是女人所以故意放水嗎?基安蒂挑挑眉頭,内心因為這猜測稍微燃起一絲怒火,但随後,她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其實如果僅僅隻是一起切磋過一場的關系,她也不必如此的在意,甚至想要上前搭話。但是...
對方好看啊!作為一個隐藏的顔控,基安蒂看到這麼好看又年輕的一張臉,雖然對方看起來隻是未成年,但是她心中依然是升起了幾分想要認識的心思。
想了想,她最終還是上前走去。
伊佐鶴正安靜|坐在休息區的座椅之上,眉目低垂的纏着護手繃帶,突然他餘光發覺眼前一個抛向空中的物體正接近自己,于是他瞬間下意識的接住,物體入手是冰涼的觸感,伊佐鶴低頭一看,是一瓶冰鎮礦泉水。
“君度是吧?”身旁傳來一道利落的女聲。手中同樣握着水瓶的基安蒂自來熟般的在少年身邊坐下,“認識一下,基安蒂。”
“剛才為什麼沒打赢我?你身上是不是有傷?”基安蒂一邊随手擰開瓶蓋,一邊問出心中疑惑。
她在打鬥過程中,确實觀察到少年在那段時間裡,有好幾次出現了不自然的動作的停頓、遲滞。當時她就起了這種懷疑,但是礙于少年穿的的長袖長褲的遮擋,基安蒂什麼都沒看出來。
伊佐鶴聞言,也沒什麼特殊的反應,也沒有回答對方的問話,隻是将手中的水瓶輕輕放到腳邊的地面之上。
旁邊一直觀察着伊佐鶴動作的基安蒂正想發怒,但下一刻,她注意到一旁的少年重新低頭纏好腕帶,同時一臉淡漠的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不要對我太好,會被針對的。”說完這句話後,少年随即起身,沒有給一旁的基安蒂反應的時間,就走出了休息區的範圍。
基安蒂疑惑地皺眉看着伊佐鶴離自己而去的背影,這時卻突然感覺四周有些不對。
她環顧四周,這時才似乎察覺到了,從剛剛起就一直被下意識忽視的,從四周傳來的幾道隐約透着不懷好意的有着監視意味的視線。這些視線随着少年的離去,也随之減少直到最後變為無。
而“監視者”隐藏在訓練室的人群中,這讓基安蒂無法具體分辨視線的主人究竟是誰。
*
十月,天氣已經逐漸轉涼。
某個周四的午間,一輛黑色的出租車駛入米花町别墅區,随後在一棟獨棟别墅之前停下。
不多時,車上下來一位戴着墨鏡,身穿黑色大衣的金發女人。随後出租車駛離。
貝爾摩德擡頭望了一眼眼前的房屋,随後微笑着走近大門。
——這次她回來,并沒有通知日本的任何人,尤其是伊佐鶴。她趁着美國那邊要求經紀人好不容易給她争取來的假期,訂了最快到日本的機票。
她要給少年一個驚喜。
貝爾摩德推開房門,摘下墨鏡随後走進客廳,但等她走到沙發附近,環視一周的貝爾摩德卻下意識的皺皺眉頭,臉上的笑意逐漸收起。
怎麼回事。這麼安靜?貝爾摩德俯身,手指在茶幾之上輕輕一抹,随後兩指指腹立即沾上了一層薄灰。
她重新認真打量了别墅一層内部的樣子,與她幾個月之前離去的時候可以說是毫無差别,随後她迅速得出了一個結論:這裡很久沒有人住了。
鶴這一年不住在這裡嗎?那住在哪裡?
貝爾摩德蹙着眉頭,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不等電話那頭的人恭敬地問候結束,她就問出了自己的問題。随後她得到了答案,不過在挂斷電話的同時,貝爾摩德因為那人略顯怪異的聲音而感到幾分奇怪。
這人在緊張什麼?
...
米花市郊,組織基地。
某處房間門口,正站着一個金發女人。
下一刻,貝爾摩德推開房間:房間未上鎖。
入目所及,是一個面積不大的小房間。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裡面的家具及用品井井有條,床單被理得沒有一絲褶皺,床邊的一頁淡藍色的窗簾被挽起,窗戶微微開了一道縫隙目的好似為了通風。
午後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屋内,也照射在房間另一處的書桌之上。
但房間内依舊沒有着少年的身影。
貝爾摩德疑惑地緩慢走進房間。
鶴究竟去哪裡了?
她走到書桌前,看到桌面之上整齊擺放着書本,另一角擺放着一個木質的筆筒,而筆筒旁邊被小刀切成塊的橡皮被整齊壘砌。
緊挨着筆筒的位置,正擺放着一個綠色系的日曆。
貝爾摩德随意的瞟了一眼日曆的時間,随後突然好似恍然大悟般的啧了一聲。
她怎麼就沒想到呢?今天是周四,鶴肯定是在上學啊。
貝爾摩德内心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搖搖頭。
...
帝丹中學,初中部的教室外。
此時第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夏木真理抱着書本跟在幾名學生的身後走出教室。
但正當她想要朝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時,卻發現教室門口處的走廊裡,站着一個熟悉的黑色直短發的女人。
“石川女士...?”夏木真理眼睛下的雙眼微眯片刻,随後重新睜大,确認她看到的是真實不是幻覺,随後驚喜的開口道,“好久不見啊。你是...來看小鶴的?”
“嗯。”黑發女人走近夏木真理,随後笑着點點頭,但随後略顯疑惑地向教室内張望一下。
明明才剛下課,一直守在門口的貝爾摩德也沒有見伊佐鶴出來,但是此刻教室裡還是不見少年的身影。
“小鶴,中午放學的時候就找我請了今天下午的假,”夏木真理注意到對方的動作後解釋道,“說是身體有點難受所以回家休息半天。石川女士不知道嗎?鶴同學沒有跟你說?”
“啊,這樣啊。”貝爾摩德聽到難受這一詞先是下意識皺皺眉頭,随後點點頭回應,“我今天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所以小鶴也不知道。”
“還是感謝老師您告訴我。”
貝爾摩德道謝又與夏木真理道别後,看着女人離去的背影,内心卻在疑惑。
請假回家了...?但是剛才連續去了兩個地方都沒有找到鶴啊。
鶴,你究竟在哪裡?
黑發女人靠在教室走廊處的牆壁之上,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的“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的語音提示音,随後扣掉電話,而後擰着眉思索。
給鶴打電話,他也不接?到底在做什麼呢...
就在這時,貝爾摩德突然靈光一閃,她想起了将近一年前,曾經陪伊佐鶴去過的那個濕地公園的湖邊長椅。少年好像很喜歡那裡,一開始就在那裡靜靜地坐了好幾個小時,而之後的那段時間裡,貝爾摩德回家的時候也經常在門口碰見剛剛從公園走回來的伊佐鶴。
難道、鶴去了公園?
貝爾摩德決定去那裡碰碰運氣。
...
是熟悉的濕地公園的場景,此時因為是工作日,本就沒什麼人來的公園深處更是人煙稀少。
黑發女人慢慢穿過一道幽深的公園小徑,最終在路的盡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波光粼粼的安靜湖面,以及湖岸邊的綠樹、大樹旁的一張長椅。
而在長椅之上,貝爾摩德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背影。
身穿黑色校服的少年正安靜地坐在那裡,但他低垂着頭,似乎并沒有在看着遠處的湖面景色。
貝爾摩德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少年身前彎腰觀察,這才注意到少年此時正低着頭睡着了。
伊佐鶴蜷縮在長椅的一角,低着頭,發絲遮擋住了大半臉龐,隻露出一小節消瘦蒼白的下巴。似乎因為感到寒冷,少年不知何時抱起了手臂。
真是的。怎麼在睡覺啊。
貝爾摩德有點無奈又心疼的伸手拍拍伊佐鶴的肩膀:“小鶴,醒醒。”
伊佐鶴的身體因為突然的接觸而下意識的一顫,随後他緩緩睜開眼睛,擡頭看着面前的黑發女人,随後金眸似乎因為驚喜而微微睜大。
“...溫亞德、女士、?”
“嗯,是我。”
“這麼冷,怎麼在外面睡覺啊?”貝爾摩德不贊同的看了伊佐鶴一眼,随後笑着問道,“我回來了。小鶴想不想我?”
“嗯...想。”很想很想......
黑發少年仰頭,微笑着認真回應道。
“我們小鶴真乖。”貝爾摩德笑着摸摸少年的頭發,正想直起身來,下一刻她卻注意到了什麼,随後眼神一凜。
黑發女人雙手迅速向下,雙手捉住少年的校服襯衫領口迅速扯開。
“這是什麼、!”貝爾摩德看着緊緊貼合在少年蒼白細弱脖頸之處的黑色頸環,低聲緩慢卻語句清晰的問道。那聲音中仿佛浸透着寒霜。
——在短短幾秒内,她已經大概認出了這是什麼,但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下一刻,少年的雙手覆蓋在黑發女人雙手之上,貝爾摩德隻感覺自己的手被一股大力強硬掙開,随後她看到少年的右手抓住衣領攏了攏。
“沒什麼,”伊佐鶴低頭,低聲說道,“項鍊而已。”
但下一刻,伊佐鶴橫在身前的右手卻再次被女人抓住,随後右手手臂的袖子被瞬間撸下來。
貝爾摩德看着少年蒼白手臂之上,那層層疊疊的已經傷愈的舊傷疤之上,存在着一塊塊新鮮的傷痕與淤青,有一塊淤青面積極大,幾乎覆蓋了少年整個小臂外側。此時顔色已經變得發紫,甚至隐隐透出一絲黑色。觸目驚心。
“......那這是什麼?解釋一下,伊、佐、鶴?”
少年不再動作,半晌後才輕聲說道:“隻是摔傷而已。沒事的。”
“鶴啊...你怎麼不跟我說啊...!”貝爾摩德心疼無比的看着少年。
以她的敏銳程度,在剛剛那瞬間已經明白了,伊佐鶴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遭受了什麼。
伊佐鶴聞言愣怔一瞬,而後心髒發緊。
少年内心酸楚,眼眶含淚,輕輕搖頭微笑着與女人對視:“對不起。”
“是我的錯,溫亞德女士、”
秋日的一陣涼風路過濕地公園,風吹拂過兩人身邊,在這一瞬間,貝爾摩德感覺到自己的手背之上,一滴冰涼的水珠滴落其中,随後逐漸滑落。
*
......
......
——————
——伊佐鶴的13歲結束,14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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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
現在解釋一下鶴為什麼喜歡來湖邊長椅。其實鶴不隻是喜歡湖邊,他喜歡去一切的水邊,包括江河湖海...至于原因,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猜到?
如果假設伊佐鶴沒有系統,那原因就是:鶴即使被洗|腦失了記憶,但其實記憶深處還潛藏着某些場面,他無法看清,無法準确描述。但這些支離破碎的模糊畫面,驅使着他,一直來到海邊、湖邊——水邊。因為在那些記憶碎片中,鶴好像模糊看到了一片黑色的水體,耳邊好似聽到了水聲。他依稀感覺,這場景對他很重要。所以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要這樣來水邊,找不出理由,但隻是想來。
當然,上面那個假設的前提不存在。鶴是有系統的,所以組織對他的洗|腦成功了但又沒成功——鶴失去記憶後,又依靠着系統找回了記憶。所以鶴一直、一直記着,伊佐鶴這十一年的回憶,記得他初到這個世界的那晚,以及那晚離開沿海公路之前最後看到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