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拂過,吹散了天空中的一片烏雲,一絲陽光落下來,他們的影子投在山道上,重疊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開。
山巅之上,孫伯靈和田忌、鐘離春一起立于高處,風揚起他的衣袖,他面色沉穩,宛若一位正在操控棋局的棋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遠處,魏國軍隊一步步進入山谷,孫伯靈緊緊盯着那面寫着“龐”字的帥旗,直到它進入了山谷的正中。
“進攻!”
刹那間,埋伏已久的齊國大軍從山林間蜂擁而出,殺聲震天,頃刻間将魏軍包圍。
龐涓臉色一凜,趕忙下令:“盾牌上前,弓箭在後!”
手持盾牌的魏國士兵,很快在魏軍前方排成一面盾牌牆,手持弓箭的士兵湧至盾牌之後。
又是一陣戰鼓聲後,兩側山上紛紛樹起齊軍的旗幟,山坡草叢間湧出更多持弓的士兵,利箭破空,頃刻間,一排魏國士兵紛紛倒地。
龐涓見勢不妙,高聲道:“撤!快撤!”
後方突然又出現了一隊齊國士兵,切斷了他們的後路。遠處的山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龐涓,你走不了了!”
龐涓駭然,猛一回頭。
孫伯靈立于山巅,目光沉沉地看着戰局逆轉,看着他的計謀化作無形的刀鋒,穿透敵軍的咽喉。
也看着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上,驚慌的神色。
臨淄,齊國王宮中。
“軍師神機妙算,大敗魏國,消滅魏國大半精銳部隊,還把龐涓打得落荒而逃,從前,魏國仗着兵強力壯,屢屢進犯齊國,如今有了軍師,齊國終于得以揚眉吐氣,這杯酒,寡人敬軍師和大将軍!”
田忌和孫伯靈恭敬地接下齊威王親手遞來的酒杯,“謝大王!”
“此次桂陵一戰,軍師和大将軍占頭功,但衆将領也功不可沒,寡人将依律重賞!”
“謝大王!”田忌和孫伯靈身後的一衆将領發出整齊的歡呼聲。
酒過三巡,齊威王提議投壺作樂,臣子們分成了文官和武官兩隊,依次上前投壺,沒輪到的人在一旁或坐或站,或給人助威喝彩,或與交好的同僚飲酒聊天,宴席上頓時熱鬧了起來。
田忌的堂弟田國端着一杯酒,向着孫伯靈走來。
“軍師!多虧了你的妙計,我們才能取勝,我一開始還不明白軍師的計策,直到我堂兄讓我帶兵去把龐涓的精兵引到桂陵山谷裡,我才明白,軍師此計,實在是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田國端起酒杯,“來,我敬軍師一杯!”
“田國将軍過獎了,這次你把龐涓引到我們的埋伏裡,也立了大功。”孫伯靈笑着和田國碰杯。
田國撓了撓頭,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已經喝得發熱的臉上又多了些紅,“我從前…不知道軍師的神勇,背地裡說了好些不該說的話,鐘離姑娘教訓我,我還不服氣,”他突然對鐘離春一拱手,“鐘離姑娘教訓得是,當時…是我目光短淺,不辨是非,實在是慚愧。”
孫伯靈一怔,回頭看了鐘離春一眼,鐘離春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卻壓抑不住微微翹起的唇角,“田國将軍,不必如此,咱們不是已經把話說開了嗎,從前的事都過去了,我不會計較的。”
“田國!”田忌從看投壺的人群中伸出頭,沖着他們的方向叫道,“該你了!”
“軍師,那我先去了。”
孫伯靈笑着點點頭,等田國走遠,才轉身有些不贊同地看着鐘離春,“你…”
“怎麼?”鐘離春一臉坦然地笑着說道,“他對你出言不遜,我不該教訓他?”
孫伯靈笑了出來,故意模仿着鐘離春的語氣說道:“我可是還記得,‘不要在意旁人說什麼’,也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
“不要在意是讓你不要氣着自己,不是讓你忍氣吞聲任人欺負。”鐘離春笑着拍了他一巴掌,“有話就說,有氣就撒,有什麼疙瘩當場就解了,哪有那麼多顧慮。”
孫伯靈邊笑邊搖頭道:“你這個倔脾氣。”
…
大殿另一側,文官投壺的隊伍旁,鄒忌與一名身穿素衣的男子坐在一起,眼神冰冷。
“田忌此次大敗魏國,立下赫赫戰功,如今這情形,他在大王心中的地位怕是再難撼動了。”鄒忌低聲說道。
男子搖了搖頭,神情鎮定,“相國,也不能這麼說。”
“哦?”鄒忌瞥了他一眼,“莫非公孫先生早有良策?”
男子笑了笑,看向人群中投壺的齊威王,聲音很低。
“大王自然看重軍功。但大王更看重的是——”
箭矢從齊威王手中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王權。”
一聲脆響,箭矢擠開銅壺中原有的兩支箭,穩穩落在銅壺的正中。
齊威王的偏殿裡。
“鄒相國這麼晚來面見寡人,有何事?”
鄒忌拱手道:“大王,微臣有一事,不得不奏,故而下朝後又去而複返,打擾大王休息,微臣有罪。”
齊威王揮了揮手,“無妨,相國請講。”
鄒忌神色恭敬,卻字字帶着冷意,“大王可還記得,昔日晉國六卿之事?”
齊威王微微一怔,皺眉道:“你是說,當年晉國國君軟弱,六卿權勢漸重,以緻最後三家分晉?”
鄒忌點頭,語氣中帶着一絲憂慮,“正是如此。晉國六卿之事,是前車之鑒,而今田将軍在軍中威望日隆,桂陵之戰後,更是軍中無人不敬,甚至在朝堂之上,許多大臣都對他俯首稱臣…臣私以為,此事,頗有隐憂。”
齊威王不以為然地搖頭道:“相國多慮了。田将軍乃齊國大将軍,又立此戰功,軍中敬仰,理所當然,又何來隐憂?”
“大王言之有理。”鄒忌再拜道,“隻是微臣聽聞,田将軍府中,常有軍中悍将出入,甚至連府中護衛都是軍中精銳。他與其他将領見面時,常常密談許久,甚至孫軍師也會參與其中。齊國此時并無戰事,田将軍此舉是為何故?”
齊威王的目光一沉:“相國是說,田将軍有所圖謀?”
“微臣不敢!”鄒忌躬身恭敬說道,“隻是田将軍性情豪放,絕非甘于平庸之人,又手握兵權,微臣擔心,若無人節制,怕是難保不生事端。”
齊威王的眼中露出了一絲猶疑,沉吟不語。
鄒忌暗暗瞥了一眼齊威王的臉色,又拜道:“大王可還記得,當初桂陵之戰,大王已下令讓田将軍速速趕往趙國與魏國交戰,田将軍卻不曾請示,便擅自用孫軍師之計,引魏軍入伏?雖然後來大獲全勝,可若當時出了差池,齊國又該如何?軍令如山,可他卻自作主張,難道這不是心有不臣的表現?”
齊威王神色微變,手指輕輕敲着案幾,良久,冷聲道:“田将軍為我齊國立下汗馬功勞,若寡人疑他,隻怕會寒了軍中将士的心,這樣的話,相國以後不必再說了。相國請回吧,此事,寡人自有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