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營的地牢潮濕而寒冷,除了腐肉排洩物的腥膻氣味,還有能吞噬無邊恐懼的絕對寂靜。
這裡沒有窗,外面的聲音進不來、裡面的聲響也傳不出去。
血污混合的茅草堆上,趴了個昏睡的男人。
一盆冷水傾倒,如猛浪敲打在男人傷痕累累的皮肉上。将死之人被巨大痛苦召回,顫抖着動了動。
牢房門口站了個少年,他穿着小一号的獄卒服,舉手投足間卻透露出一股華貴氣息,看着地上如蟲般蠕動的男人,他冷冷開口。
“你要是再不起,下一瓢倒在身上的,可就是鹽水了。”
田管費力地撐開眼皮,這兩日他被嚴刑拷打,身上早就沒一處完整的皮膚。他勉強擡起頭,見到了那張他做夢都想撕碎的臉。
他咬牙切齒:“是你!”
窦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田管事這幅模樣,可當真是出乎我意料。”
“呵呵,全都是拜你所賜!”
窦衎無所謂笑了笑,切入正題:“我有話問你。”
田管從地上爬起,靠牆坐着和窦衎四目相對,露出個譏諷的笑容:“你覺得我會說嗎?”
“我沒把握你是否開口,但我知道你若是不說,一定會沒命。”
窦衎如地獄惡魔般低語:“你知道的,他們已經放棄你了。”
田管全然不複此前那副穩重模樣,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勾結士兵,謀财害命,可你們并未真傷到我,是以量刑時可重受賄而輕害命。但為何你被刑部審問之後,又被囚禁在皇城軍的私牢裡?”
田管沉默不語。
“田管事,你自十八便在這裡任職管事,應當是比我更加清楚的。這皇城軍的私牢到底是作何用處。”
田管的眼神不自覺看向下半身空空的褲管,他試着動了動腿,卻什麼也感受不到。
窦衎沒說錯,他根本罪不至死。刑部雖說也會用刑逼供,卻遠遠不至取人性命的地步。田管看見了,當時審問他的人除了刑部的,還有幾個兵部的熟面孔。
上頭估計是為了自保,知道按正規流程刑部一定會留自己一個活口。因此隻好偷偷将他帶回囚禁在私牢,砍了半截腿以防自己逃跑。
“你又如何保我?”
“我自有門路。”
“我怎知你真假——”
窦衎不耐煩地打斷他:“你沒資格跟我條件。我是你最後的希望。”
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窦衎幾乎都要以為田管又昏死過去了,後者才開口。
“你問吧。”
*
出了大牢,窦衎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将地牢裡的污濁之氣從肺裡排盡。
今夜月色泛紅,像是染了血,他心情也着實算不上太好。
門口有人在等他,見他出來,遞上來一壇酒。
窦衎擦了擦嘴角的酒漬,感激地拍了拍丁大炮的後背:“謝了兄弟,辛苦你三番兩次幫我。要是沒有你,我怕是死了不止一回。”
丁大炮擺手:“害,你我之間兩小無猜,說這些見外的話做甚麼!”
自動忽略奇怪的成語,窦衎笑而不語。
此前兩月集訓,雖然丁大炮在最後被刷下來,沒能進入兵部。卻給王半聾留了個十分好的印象:能吃苦又沒什麼花花腸子,更不會計較得失。
田管被送審之後皇城軍就空出來一個小兵長的位置。按照正規流程得花銀子又選人,王半聾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幹脆找上了丁大炮,自己私吞了銀兩。
對于丁大炮來說,能夠吃公家糧已經是天大的好運了,唯一苦惱的是他這出身。窦衎便利用自己的世子身份,寫了封推薦信給丁大炮作保。
如此一來,丁大炮既能順利入職,将來窦衎想查個什麼也有朋友可以照應。這不,此次窦衎能順利混進去私牢,也是多虧了丁大炮打點。
兩人有說有笑,約好一起出去吃個宵夜喝點兒酒。走到一半,丁大炮一拍腦袋,突然臉色一變。
“哎呀我給忘了!你這麼晚不歸家,嫂子不會生氣吧?”
窦衎茫然:“什麼嫂子?”
“啧!”丁大炮黝黑的臉上顯出些許羞澀,打趣道:“你記性怎的如此差——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兒呀!”
窦衎皺眉,突然想起在套路馮齊的時候自己似乎好像是提到過……那玉佩是自己有情人送的之類的說辭。
天地可鑒,他當時隻是随口胡謅,丁大炮竟一直記到現在!
窦衎解釋:“那是我胡謅的……”
“害,還害羞上了。”
“真是我套路馮齊随口杜撰的人!”
“那你怎麼解釋你放在胸前的寶貝扇子,還有你半夜老拿出來看的扳指。你真當我是個傻子?那些都是有情人間常送的定情信物!不是你那相好的送的,還能是你那美若天仙的兄長倪将軍送給你的?”
窦衎:“......”
靠,就是他!
在裝糊塗坦白送禮對象和假裝真有對象之間,窦衎選擇了裝死。
可他的沉默不語在丁大炮眼裡卻是默認的信号。後者當即覺得這兄弟夠意思,沒白交,為了答謝自己竟不惜惹惱嫂嫂!
放在他們村子,不聽妻子話的男人可是要跪搓衣闆的!
是以丁大炮善解人意道:“心意我領啦。你還是快回去吧,别讓嫂嫂久等了!”
窦衎露出個僵硬的笑,用十成十的力猛錘了幾下丁大炮的背。
“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