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離窦衎入職皇城營過去了七天。七天内他按照季莫所說,一步不落地将整個亳州城從裡到外走了五十圈。
還别說,真給他發現了許多未曾留意過的東西。
比如雨後蚯蚓變多,他此前以為蚯蚓是随機爬出來的。觀察多了才知道,越是靠近溝渠和陰涼背風處,蚯蚓爬出來的會越多。
再比如打探市井消息,知道的最多的竟然是毫州城随處可見的買菜大娘。小到誰家的母雞下了個雙黃蛋,大到楚岚昨晚臨幸了哪位娘娘,都能給你描述得繪聲繪色。
窦衎上輩子雖做過斥候,卻是野路子出身,僅靠前輩留下的筆記自學,就這麼在天狼營活過了三年。
這日他回到皇城軍述職,恰逢季莫剛喂完豆漿,在水池邊邊沖手邊問他:“說說看,都看到了什麼?”
窦衎如實相告,季莫沒說話,眼睛卻越聽越亮。
窦衎知道他師父這是滿意的神态。
果然,季莫放下瓜瓢,招手讓窦衎湊近:“現在有另外一個任務交給你……”
一陣耳語之後,窦衎意外道:“秦樓楚館?”
季莫囑咐:“事關機密,切記若非緊要關頭不可暴露身份。”
“徒弟明白。”
季莫說完,掏出拿出個黑色的面具來:“不過去之前,你得好好打扮一番。”
*
西市成田字型,由兩條交錯長街貫穿始終。長街兩側商鋪林立,若是要一個個逛下來,沒小半個月怕是難以逛完。
白日裡街上車水馬龍,夜晚點上燈後更是乘涼散步的好去處。窦衎常來這裡找樂子,他也知道倪初久休沐時喜歡來這裡閑逛看商鋪開門。
窦衎對亳州皇城談不上喜歡,對這條街卻有着别樣的留戀。
這種生活上的依賴感是共通的,亳州城裡的每一戶都将這條街看作自己的一部分。
不過近日,這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卻變得有些陌生。隻因中段平起一座精美繁複的五層閣樓。
窦衎在東市的将軍府晨練時,都能看到它那飛檐和圓頂逐漸長高。今日走近了,更是不得不感歎幾句壯觀。
鐵鍋本人不辨是非,卻好附庸風雅。這座樓閣修建得中西結合——中原的大氣摻糅着西域的神秘,竟也别樣和諧。
就連那招牌也是用金粉裹了朱砂描的,可見是下足了血本。
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知建造這樓閣的錢财又是多少百姓辛苦勞作換來的。
窦衎默念着牌匾上的“漣漪樓”三字,翹起個不屑的笑,長腿一邁,跨過那鑲滿了寶石的門檻。
撲面而來一陣濃郁的香薰味,膩得窦衎打了好幾個噴嚏。
近些年異域香料在中原盛行,有時候巡街經過幾個妙齡女子,都能聞到好幾種不同卻強烈的香氣。
窦衎叫不出那些異域幹花的名字。比起那些刺鼻使人頭暈眼花的味道,他更中意将軍府裡彌漫的茶香和月麟香。
倪初久有一雙烹茶的巧手,還有一個顆懂享受的心。雨季來臨時,房檐上會挂上許多水珠串子,屋内煙氣升騰,滾燙的竹葉青入喉清肺,唇齒留香。
“诶,别走神。我看這些人神色都不太對勁,應該是混了不少打手!”
身旁突然有人戳了戳窦衎,是和他一起出任務的皇城軍學徒陳鹿。
聽他這麼一說,窦衎也立刻警覺起來。輕輕咳嗽兩聲,收回注意力,不一會兒便獲得了許多信息。
他們所在的一樓是開放的大廳,中間是個大理石的舞池,四周的架子上陳列了不少寶石。大部分的買家都在一樓閑逛。
二樓星羅棋布了不少六角小桌。一桌大概是一個茶位,茶桌間用琉璃的屏風隔開,留了一定的距離。
三樓及以上被簾子遮住了,看不清楚。但是窦衎敏銳地發現,每一個通往三樓的樓梯上,都站了一個帶着銀色面具的魁梧男人。
此前收到的消息是先寶石拍賣,午時一過舞會就開始。如今看來,這些應該全都在一二樓進行。
窦衎心下了然,三樓之上必定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得想辦法混進去才行。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陳鹿,把玩着手裡的串珠作為接頭信号,想跟他交換一下信息。手勢打了半天卻沒見動靜,轉頭一看,就見後正假裝端詳一把玉骨傘,卻緊張得肌肉緊繃,就連走路都有些順拐。
窦衎差點兒沒繃住笑出聲來。他随手從身旁的黃花梨架子上取下一塊瑪瑙,走到陳鹿身邊。
“看好了,我來教你,什麼叫做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