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将至,将軍府卻不似往年那般張燈結彩的熱鬧。一是皇帝楚岚和親王楚楓冬獵受傷還未恢複,在朝為官的最近無論是喜事或是白事,都不興大操大辦;二是近期又出了個貪污的大案,涉及到戶部、兵部、禮部上上下下十幾個人。楚岚身子剛養好一點兒,聽到消息之後氣得又連着多躺了半個月。
風水輪流轉的朝堂多的是昨日笑、今日哭的戲碼。人人自危,皆在為來日的“無量前途”而費心謀劃。但在一牆之隔的皇城外,小老百姓們唯一操心的卻是如何活在當下,犒勞辛苦一年的自己、與家人團圓。
皇城裡冷冷清清,皇城外的大街小巷則挂滿了寓意吉祥的紅燈籠和紅對聯。
倪初久因在朝為官,也不好特立獨行熱鬧過節,但他又不願剝奪身旁人感知幸福的權利。思來想去,幹脆給将軍府上下想要回家過年的人都大方給了長假。不回家的就留在将軍府,但工錢加倍。
是以,府裡的人陸陸續續走了七八成。年二十六那日,窦衎早起摸去廚房,震驚地發現廚房大娘和其他幫手也都回鄉探親去了。
站在空蕩又寒冷的廚房正中,在“自己做飯”和“挨餓到中午出去吃”二者裡,窦衎果斷選擇了第三個答案——去敲倪初久房門“要飯”。
倪初久院子裡靜悄悄的,院子主人意外地沒有早起練武。窦衎邊腹诽倪初久終于也被他抓住偷懶,邊跟進自己卧房似地正大光明往裡走。路過院子裡的石桌時無心瞟了一眼,卻發現桌面的積雪中露出一角米黃白。窦衎好奇,停下來用掌掃去積雪,發現那居然是本書——是倪初久最近在看的兵書。握拳敲了敲凍得梆硬的書頁,窦衎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不對勁,倪初久是那種用了什麼東西就必須得放回原處的性格。對于書本更是珍惜,絕對幹不出把書随意扔在下大雪的院子裡的事。除非……他忘了,或者是他來不及拿回去。
窦衎扔下書轉身,三兩步跳上台階,敲門道:“阿熙。”考慮到倪初久很可能還在睡,他壓低了聲音,不想驚擾對方。但喊了好幾聲都沒回複,他不由得加重語氣:“阿熙!”
一片寂靜中窦衎最終破門而入。好在門沒上鎖,他用力一推便開了。溫暖的屋内,他一眼鎖定拱起一團的被子,快步上前扯開,就見倪初久跟隻貓似的側身蜷成首尾相連的一團。感受到光亮和寒冷,他迷瞪瞪掀開沉重的眼皮子,含水的眸子輪轉再緩慢聚焦。
“嗯……雲……霁?”
他臉紅得吓人,聲音更是在夏天暴曬的石頭上滾過一般沙啞又黏膩,幾縷濕漉漉的黑發打着彎貼在額前和下巴,嘴皮子幹得起殼。
窦衎探他額頭。手伸出去才後悔——他方才在外面摸了雪,對于倪初久來說怕是冷得不行。
這後悔僅持續了一刹那,便立刻被手背上的燙手的灼熱分散。
“你生病了!”
窦衎想要将人叫醒,誰知這冰涼似乎很對倪初久的味。他果斷放棄被褥,努力用臉頰去貼窦衎的手。但他仍不滿足,生怕那手逃了似的,甚至伸出自己的手把窦衎的手按住了,像是大漠裡尋找水源的野草,拼命汲取那手的清涼。
“唔……好舒服……”
這聲喟歎雖輕但黏膩十足,長了勾子似的,把窦衎的三魂七魄都扯走一半。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像是也染了熱病,耳朵都開始炸煙花。
好在他意志力足夠堅定,仍舊記得對方生着病。是以哄着對方将自己的手抽出來,又去找帕子打水給倪初久敷額頭、去醫館拿藥。端着藥回來的時候,他刻意将碗換到左手,右手插進院子裡的雪裡凍了一會兒。
進屋放下碗,窦衎先大方地将自己右手貼上倪初久柔軟的臉蛋。果然,後者就跟八爪魚似的纏了上來。
“阿熙乖,起來喝藥。”
窦衎沒意識他如今聲音有多溫柔,滿腦子都是眼前的倪初久——倪初久意識清醒的時候拒他千裡之外,迷迷糊糊時候卻格外聽話。窦衎好聲好氣哄了幾句,他就把藥都喝了,又安穩地睡了過去。
窦衎趴在倪初久床頭看他睡顔,不知不覺也打起盹兒來,直到一聲驚歎響起。
“雲霁!”
倪初久雙頰绯紅,扯着被子,看他的眼神裡滿是警惕,好似窦衎是什麼趁人之危、半夜爬床的登徒子似的,“你怎麼在我房間?”
眼神清明,語氣有力,看起來病好了不少。窦衎松了口氣,正經解釋到了嘴邊卻卡了下殼。
他不常發善心。今日照顧倪初久,又是自願做人型清涼冰又是買藥熬藥的,連飯都還沒吃上,就這麼算了好像太虧了……窦衎當機立斷嚼碎了剩下的解釋咽進肚子裡,換上一幅委屈巴巴的模樣,垂眼看向倪初久懷裡自己的手:“阿熙好不講理,明明是你抓着我的手不放……”
倪初久順着對方視線低頭,驚得張大了嘴,一下子撒開窦衎的手。他沒控制好力氣,窦衎的手像破布一樣被無情甩開,咚得一聲砸在床闆上。
窦雲霁:“……”用完就扔啊,這麼無情。
倪初久高燒後腦子轉得再慢也意識到自己動作過分沒有禮貌了。但他無聲張張口,道歉還沒說出口,卻見窦衎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端着一大碗回來:“這幅藥還有些,來都喝了,小心燙。”
自己理虧在先,倪初久隻好順從地接過藥。那藥不僅聞起來苦,滑過腫脹的嗓子時更是刀割般疼痛。
待他喝完藥,窦衎撚了一顆糖想要塞倪初久嘴裡,舉到他唇邊卻硬生生停了下來,像是覺得不妥,猶豫片刻後牽起倪初久握拳的手,揉開他汗濕的五隻,将糖放于他掌心:“含嘴裡,沒那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