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隐約有重物碰撞和打鬥的喊叫聲傳來,屋内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楚岚的話如大晴天裡降下的一記驚雷,将衆人劈得連呼吸都忘記,呆愣着死死盯着地上的淨聞大師。
華貴的袈裟蒙上了一層塵土和血漬,沒有了圓潤佛珠捆綁的手腕顯得蒼老又無力。淨聞像一塊被吹倒在路邊的巨大破布,褶皺着匍匐在地,沒有回答楚岚。
一旁的楚黛忍不住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手指着地上的淨聞,眼神卻是在質問楚岚:“什麼皇叔父?皇兄你和燕親王到底瞞了我什麼?”
“皇上!外面快要打進來了,那些兵力氣極大,不像是中原人。卑職護送您盡快離開!”
這回沖進來的是更加焦急的禦林軍首領。楚岚瞟了眼外面的火光,突然釋懷地笑了。
“不必,他在邀我赴約。”楚岚回頭看向生氣的楚黛:“你要的答案,讓他親口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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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東林書院後山偶遇楚楓和何聖密謀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因楚楓提到了北沙一戰,一開始的時候,窦衎也仔細調查過他。
窦衎一直知道楚楓有問題,包括此前陳鄉紳一案,楚岚最後給的提示指向也是楚楓。但除了賭坊的何聖,以及楚楓的确和外族走得近之外,窦衎沒查出什麼别的來,更不知道這位親王的身世居然被隐瞞得如此徹底。
确認榻上躺着的倪初久還沒醒,他是以放心些許,跟着衆人出去。
院子挺大,有牆四面,上頭站滿了舉着弓箭的異族射手。院子外頭,還有兩撥人在火拼的聲音。窦衎原先不知道這些人和兵器都是何時被運來皇城,又都是藏在哪裡的。但他看到了敵方最前頭輪椅上的楚楓,一切便有了答案。
楚楓自去年冬獵受傷之後,閉門修養了好幾個月。腿疾帶來的并發症很多,身邊親信為他各地尋藥,其中一個尋藥點便是邊疆遊牧部落。
當時劉願來将軍府探望生病的倪初久時,還曾羨慕地跟窦衎提起過:“還别不信,那藏紅花之珍貴堪比黃金。聽說贈予藏紅花的部落派了近半個部落的人,就為了護送那幾罐巴掌大的藏紅花。唉,也不知道太醫院那邊有沒有機會分到一點,這樣我還能借着去探望我師父的機會,看上一眼……”
現在看來,楚楓應當是早就開始謀劃造反。至于他不間斷的受傷,更應該打個問号了。
看到終于走出來的楚岚,楚楓擡手讓身後的人先停手,自己則緩緩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你的腿……”楚黛捂住嘴,瞪大眼驚叫:“難道這麼多年你都是裝的嗎?”
“蠱蟲的小把戲罷了,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些蟲子的威力。阿黛,你還是太不聽話了!”楚楓從懷裡摸出一隻身着明黃色衣服的殘缺木偶,語氣惋惜:“都說烈火重生,生在皇家是你我的不幸。我費盡心思拿毛祝女兒設局将你引往圓山寺,就是為了給你重生的機會。但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斷了你的大好前程。不過該看的你都看到了,我今日所做所為是在替天行道罷了。”
“我不明白!”楚黛朝他大喊,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粒接着一粒往下掉,不知是難過極了,還是被煙氣熏的:“我知你有苦處,也知道這些年來你的不易。但你所得,這親王之位已是旁人一輩子求不來的舒适生活,你為何還不滿足,為何還要自相殘殺?”
“因為我們本就不是同根生。”楚楓沒被激怒,像是在哄摔了一跤跑來哭訴的小妹妹,蹲下來耐心地一字一句跟她講道理,但說出來的話卻像是用雙手硬生生将傷口撕開一個更大的口子:“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手足之情。”
楚楓一擡手,身旁的弓箭手一支羽箭射出。窦衎下意識要阻擋,卻見那支羽箭沒對着人,而是像跟骨釘,破空捅穿了淨聞的袈裟,将他釘在原地。
身後火光沖天。
楚楓:“我的母親因美貌和賢德被封縣主,後又入宮做了妃子,被封賢妃。但先皇并不愛她。”
他緩緩将故事道來:先皇楚辰本不是做皇帝的料,無奈前朝五子奪嫡,死的死,病的病,最後輪到他一個不受寵的萬年老五做了皇帝。陰差陽錯掉到手的山芋香卻燙手,早幾年楚辰勤懇,政績雖不激進出彩,但倒也是沒有什麼大差錯。朝中大權一半握在右丞相倪國相手中,另一半在左丞相手中。兩位國相雖性格不合,但都為人正直,深得楚辰信任,國相輔佐下過了幾年太平日子。然而楚辰因為骨子裡本沒有一統天下的大志向,逐漸懈怠,暴露無能本性。皇太子楚欽誕下之後他更是荒廢政事,耽于美色,隻想等皇太子加冠成人,便讓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