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窦衎按照成施給的地圖,趕了半個月的路,邊走邊問,卻沒打聽到任何目擊行軍的線索。
偏巧這晚暴雨,山路被淹得稀爛,月光也都被烏雲擋得嚴嚴實實,窦衎想點個燈籠趕路都沒辦法。遠遠望見前頭有個旅店,心想不如歇一晚吧。
他扯着缰繩,讓火燒雲往那方向走了幾步。火燒雲卻突然嗅到什麼,一下子振奮起來,打了個響鼻,撒開蹄子向旅店沖。
“有胡蘿蔔?”
誰知她卻繞過旅店大門,徑直沖向了後院。還沒到馬廄,窦衎先聽到一聲熟悉的馬鳴自裡傳來。
“三寶!”
窦衎跳下馬,親昵地拍拍同樣激動着沖上來倪三寶的臉和脖子:“我說火燒雲怎麼這麼激動,原來是聞到了你呀!你在這裡,那阿熙肯定也在!”
但窦衎左看右看,馬廄裡就隻有倪三寶一匹馬,成施說倪初久帶走的是的騎兵,難道他們這次是分開行動?
食槽裡有很多新鮮的胡蘿蔔,旅店不會給馬匹這麼好的夥食,一看就是倪初久的手筆。
不管怎樣,阿熙在就好。
窦衎栓好火燒雲,留下兩姐妹在這裡“叙舊”,獨身進店。
這旅店在兩個鎮子正當中,是南下入蜀的必經之路。窦衎一路過來,見到了變幻的美景,原本平坦的大路逐漸内縮,平地隆起接連不斷的大包樣的山脊。這旅店就在圍起來的大包入口,不是什麼豪華客棧,但熱鬧非凡。
大廳支了幾張簡單的四方桌。左邊那桌坐了兩個小酌的商人,衣服料子上乘但低調,拿酒杯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均有常年撥算盤留下的繭子。右邊那兩張桌子滿當當坐了七八個光着膀子的魁梧漢子,胸口通紅,肩膀比胸口更紅。他們光吃飯,不喝酒,一句話也不多說。條凳上攤着脫下的上衣,上頭繡了一隻老虎和一個“镖”字。
正中間的桌子是最熱鬧的——一家四口,小孩拿着比他小臂還長的筷子,啜泣着從碗裡撈面條,委屈得紅撲撲的臉上挂着兩條楚楚可憐的淚帶。他左邊,喋喋不休的男人敲着碗邊,念咒“說了多少次挑食長不高……”。右邊,面容憔悴的女人嘟哝着什麼“天黑困覺”,彎曲的脊背上長了瘤子似的有個碩大墨藍色的背兜,裡頭趴了一個更小的嬰兒,睡得哈喇子直流。
還有他們身後那桌,闆着臉的黑衣男人,手邊放了裹着同樣黑布的長條……這樣不同的人,竟然和諧地坐到一間屋子裡,各幹各的事,互不打擾。
要在這樣的地方掙錢,掌櫃的就必須頭腦靈活。窦衎要了間房,随口打聽:“有沒有誰牽着匹栗色馬的?住哪間屋?”
掌櫃的看窦衎一眼,覺得他面相不太像個尋仇的,便熱情道:“哎,客官您可高看我了。每天這麼多人,牽馬的少說也有五六個,我怎麼記得住啊!您非要問的話,我就隻記得有一位好像是二樓右拐盡頭那間。”
話不說死的重要性此刻體現得淋漓盡緻。既不明說有,也不說沒有。給個模糊的回答,日後若是出了事麻煩找上門,也能開脫。
馬廄根本就隻有一頭倪三寶,那掌櫃的唯一記得的便隻能是倪初久了。
“給我打幾桶水,我要沐浴。”
“好嘞!”
爽快地又給了些銀子,窦衎上樓。倪三寶舔他手的時候他就已經聞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倪初久是肯定受不了的。找他之前,窦衎打算先拾掇一下自己,以防被掃地出門。
他沒有鑰匙,洗完澡和頭後直接翻窗進了倪初久屋子,裡面沒有人。
荒郊野嶺的大雨天出去幹嘛?
窦衎滿肚子疑惑,但還是乖乖在屋子裡等人回來。等到雨聲漸弱,夜色更濃,困意爬上腦袋,他眼皮也跟着阖上了。
不知睡了多久,窗戶突然被大力砸開。月光傾瀉而入,一同闖進來的還有股濃郁的酒味和烤肉的炭火香,其中夾雜着絲縷甜膩。
窦衎迷迷糊糊吸着鼻子。
“嗯?走錯了……”
醉酒的人懷疑地嘟囔,卻毫不猶豫地朝他靠近。
“這是喝了多少?”窦衎覺得神奇。若不是酒味濃重,他根本看不出倪初久在發酒瘋。他走路穩當,實際卻早已經将腦袋當下酒菜自己啃了。
窦衎任由倪初久揉搓自己的臉,狼鼻子在他頸窩嗅嗅:“怎麼還有胭脂味?”
倪初久聽不到,正認真地掰着窦衎的耳朵瞧:“鼻子也像……嗯……耳朵也像,嘴巴……”
窦衎擡頭,擦過這人酡紅雙頰,貼在他耳邊下咒。
“你親我一口,就能确認了。”
“親你一口?”那嗓音低沉,倪初久被蠱惑了似的跟着重複,眼睛不由自主落到對方一張一合的兩瓣。
“阿熙嫌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