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我哥哥”喊得倪初久心頭一震,頓時頭皮發麻。
像是在後槽牙裡反複碾過,又在舌尖上滾了幾圈才從唇縫裡硬擠出來。短短三字,在倪初久耳朵裡卻拓展成了狠戳脊梁骨的指控——“我那放蕩不羁、葷素不忌、抛馬棄弟沒良心的哥哥”。
“前面有打鬥聲?”倪初久翻身上馬:“我去看看!”
開溜倒是挺快……窦衎看着馬上人背影,默默在心裡将自己那本《阿熙食用指南》翻到《撒謊篇》,在上頭整整齊齊的幾排“正”字底下,又新添了一筆。
……到時候再慢慢算帳!
不知道自己被窦衎再一次“标記”的倪将軍很快回來,表情卻不大明朗。
“诶?有人打架所以暫時走不了?”盧洋山怪叫起來:“什麼土匪行徑!路又不是他們家開的!”
盧洋山遊曆各地已有兩年,也算是小範圍地見識了江湖。但他到底是文人,對武人的規矩知之甚少。
江湖人說打就打是常有的事。過路人撞見了,大都歎聲晦氣,繞路或是折返。畢竟跟自己沒關系,管什麼閑事兒呢?
少數有那種愛管閑事的,看了會兒熱鬧覺得自己武功在對方之上,臨時起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但無論如何,極少有人會沖上去講理,雙手叉腰說:沒公德心的東西,滾一邊打去!
倪初久這人懶,若是他一人,指定二話不說回旅店再躺他個三四日。等人打完,屍體也被收拾幹淨了,他再趕路。但這次他們三人,盧洋山還要趕回家奔喪,耽誤不得。
窦衎:“前頭看起來是個分叉口,能不能繞路?”
“走不了。”倪初久剛已經将其他道都檢查了一遍:“三條小路都被雨水淹了,全是腳踝深的稀泥。”
盧洋山歎氣:“唉,我這有急事,要不我們直接走如何?反正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們與他們無冤無仇,伍兄又武功高強,量他們也不敢對我們動手!”
是以三人繼續前行,沒走多遠,倪初久突然停下腳步。
他盯着盧洋山滿褲腳的泥水,眼皮直跳:“盧兄,我還是覺得用腳走太慢了。不如你上馬,我載你一程?”
“唉,那感情好啊!”
“盧兄同我共騎吧!”沒等盧洋山反應,窦衎卻先上手把住他後背和前胸,輕松将人提溜上馬。
對上倪初久眼神,窦衎一指他身後,理直氣壯道:“三寶馱不動兩個人,她昨天沒吃多少飯,胡蘿蔔全被火燒雲搶了。”
實際上隻舔了一口就被護食的倪三寶擠到一旁,現在餓得隻能嚼路邊野草的火燒雲:?
倪初久擡眉,沒說什麼,翻身上馬。随着他們靠近竹林,裡面的打鬥也逐漸白熱化。
對峙二人皆為男子,一人黑衣蒙面,使一條烏黑淬火鋼鞭;另一人藍衣馬尾,雙手握刀,左手那把刀刃上有個二指寬的豁口。二人武功大開大合,這條路沒那麼窄,窦衎打算揚鞭直接從中快馬穿過。
恰巧林間風動,竹葉如驟雨飄灑,密集的綠色中一束寒光一閃而過。
與此同時,耳廓突然被什麼擦過。窦衎餘光瞥見倪初久擡手越過他臉側,自他發間取下一片青綠竹葉,二指捏住,手腕一甩,那竹葉便化身利刃飛出,轉眼間劃破藍衣男人右肩衣袖。
這動靜自然也吸引了藍衣男人。他躲過長鞭之餘朝右邊低頭,眉頭便是蹙緊,腰身和手腕同時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向外一扭。下一息,身後的一大排竹子被攔腰截斷,刷刷倒落一片。
盧洋山被吓得捂嘴,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窦衎倒是看清了——藍衣人打法老實原本占上風,對面的黑衣蒙面人假意出招,實際則從腰帶中偷摸出幾個鐵菱角,趁藍衣人不注意擲向他。
窦衎解釋給盧洋山聽:這等小人行徑為武人所不齒,倪初久便出手幫了一小下。他用竹葉做镖,打向藍衣人的視線盲區,提醒對方小心馬上飛來的暗器。
藍衣人發現對方手腳後怒意陡增,攻勢更猛。黑衣蒙面人見打不赢,轉身攀上竹節,竟直接逃了。
風暫時停了下來。藍衣人收刀轉身,朝着窦衎道謝。
窦衎:“你謝錯人了。”
此時一聲音自他身後幽幽響起:“一看你就是個隻看臉的淺薄之人,長得好看的人就不會武功是吧?方才幫你的是那位天仙一般的少俠!”
窦衎:依稀記得誰說過第一眼見倪初久也以為他不會武功來着?
這聲音陰陽怪氣裡帶着八分熟悉,藍衣男面容羞愧,擡頭看清說話的盧洋山面貌之後,卻是臉色一垮,偏頭:“哼,不幹你事。”
盧洋山抱胸:“我好心提醒,你這個登徒子還不識好歹,狼心狗肺的東西!”
窦衎和倪初久看戲:“登徒子?”
“唉!說來就晦氣,遇到這人就沒好事。我當時被歹人所騙,困在荒郊野外的小黑屋裡,他二話不說上來就剝我衣服。這等不要臉的敗類,我早應當抓你去官府,閹了你才好!”
藍衣人似乎不善言辭,臉憋得紫紅,喘着粗氣,被三人含義不同但都灼熱非常的目光盯了半晌,最後被迫吐隻出來三個字:“你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