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施把那信不動聲色塞回了懷裡,轉過身子朝楚岚解釋。
“對,傍晚剛送到的。提了下他們的進程,還有他和窦衎的事。”
“初久和窦衎?”楚岚像是第一次知道他倆關系不一般似的,喃喃自語重複念了好幾遍,這才恍然大悟:“那初久怎麼說?”
“我看呐,他早就陷進去了。”成施眉飛色舞:“他那麼護着他家那隻狼崽,沒意識的時候早就把對方放在不一般的位置上了。窦雲霁又是個慣會撒嬌的,日複一日,軟磨硬泡。現如今窦雲霁主動挑明,他倪初久就算是屬千年木頭的也該開竅了。”
成施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态,信誓旦旦道:“他這次來信,就代表他已經動搖了,淪陷隻是時間問題。哎呀——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生米能煮成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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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鄉鎮,倪初久紅着眼,捂着嘴連打了三個噴嚏。
窦韫見狀擔心:“患風熱症了?廚房裡有清涼的藥草,給你煲水喝?”
“多謝窦叔。不用麻煩,就是鼻子癢,估計是有誰想我了。”
他本意是緩和一下低沉的氣氛,說到最後,又發覺這話無意中似有所指。在場衆人又陷入一陣沉默,像是遲來的緬懷。
夜幕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舒且走上前攬住倪初久,像一個真正的母親那樣,一下又一下地拍他的背和頭,安慰道:“沒想到你都長這麼大了......”
方才她一走進院子就聽倪初久提起霜斬派還覺得意外——她們作為江湖上唯一一個全女子的門派早在二十年前就逐漸淡出江湖,新一輩裡極少有知道的。本以為是這伍老弟見多識廣,誰知他下一句卻直指她那失散多年的師妹。
“掌門有五個親傳弟子,按年齡我排第三,你母親是老幺。你一說我就知道是她,我們五人中,就她最像掌門,一心向往自由。二十年前掌門因病去世,霜斬派逐漸淡出江湖,弟子獨立闖蕩。我與你娘在将笄之年分離,那時候她已經與你爹相識。”
聽完倪初久解釋思婉卿是因病去世,生前過得也算是幸福,舒且釋懷了不少。
“所以你姓倪對吧?”感受到頸窩裡的挪動,舒且低笑:“姑娘家少時打趣,我倆還約定好以後生下的第一個孩子要定娃娃親呢!”
時過境遷,斯人已逝,遺憾雖有,但終究已成過去。況且舊時美好仍曆曆在目,如今提起,甚至還能報以微笑。
倪初久也忍俊不禁,從舒且身上離開,擦去绯紅眉眼和雙頰的淚水,輕輕嗓子:“那如今可沒有辦法了,我怕是馬上做叔叔的年紀了。”
“我這不還有個剛認的幹兒子嗎?”舒且拉過他的手打趣,看向窦衎:“好了,今夜你倆也别走了,就在我這兒住下!”
翌日,窦衎難得地睡了個懶覺,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
睜眼了也隻是伸展了手腳,翻個身躺在竹席上,涼涼的。枕着竹子做的枕頭,又将眼閉上,鼻息間全是竹子的香氣,仿佛置身于蔥綠竹林,清涼的風吹過,空氣裡有微濕的露水腥氣。
和上輩子在江南時一樣的盛夏……還有,窦衎吸了吸鼻子,院子裡有油鹽的香味。
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有多麼像倪初久之後,窦衎無奈歎了口氣,利落起床,打算去關心一下昨日情緒波動極大的“娃娃親”對象。
打開屋門,卻見倪初久已經坐在院子裡的小竹椅上,雙手捧着個煎餅,香味正是從那裡傳來的。
“你可真是家财萬貫。”
也從桌子上拿了餅和芝麻酥,窦衎一口咬掉一大半。一屁股坐到另一張竹椅,吱呀響聲下,他好奇地看向倪初久,不明白對方話裡的意思。
“一日之計在于晨,你卻用來見周公,浪費時間本身就是一種奢侈。”
“你不也喜歡這樣的懶散生活?‘午夢千山,窗陰一箭,香瘢新褪紅絲腕。’[1]”
他心滿意足看向倪初久,顯示自己還是有點兒學問的:“這樣的平靜很難得吧。在毫州總是忙得找不到頭,連難過都要小心翼翼藏起來,叫人看到都覺得失禮。如果毫州的一切是夢就好了,夢裡曆盡了千山萬水,醒來發現不過須臾。人在山城一隅,時間還有很多。”
“你倒是想得美!”但倪初久也不得不承認,窦衎設想的生活真的很誘人。
他很想問對方是否知道下一句,但到底還是忍住了。下一句是“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生秋怨。”[1]
靜靜感受着滿院甯靜的生機,倪初久心想,如果山城才是南柯一夢,醒來之後怅然若失,那他甯願不要這樣的懶散。
……
七日後,隔壁鎮子的典當鋪門口,窦衎敲響了門。
今日瓢潑大雨,天色陰暗,蚊蟲亂飛。當鋪老闆心情也如門前那渾濁的積水灘般,敲門聲似雨點灑在水灘上,攪亂一團煩躁。
“來了來了!索命鬼樣的!”夥計休假,就他一人看店,本以為這鬼天氣沒人會來,剛閉上眼打個盹兒的功夫就被吵醒了。
門後,一高個男子戴着鬥笠,進來先抖落一身的雨水。
掌櫃的眼神落在他放在地上那個巨大的包袱,心下已有答案。
“當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