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了自己最不想變成的樣子。
“喲,小花妖。”
忽然,毒蛇般嘶啞又含着尖銳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一字一頓。
盡管如今已脫胎換骨,她還是本能地害怕了一下,呼吸頓時滞住。
幾天前,也是在這個聲音裡,葉枭指甲嵌進她頸窩差點把她活生生掐死。
“放肆!”
她還沒來及轉身開口,旁邊守衛者先她一步,竟怒斥起了葉枭,“魇教主大人面前,豈容你如此無禮!”
“我無禮?”
葉枭哼哼冷笑,“缺了魂,丢了妖靈,沒了神格,她算什麼妖神?”
“她有神格和妖獸箔!”
“神格在哪?”
“沒錯!”
江冉冉喊了聲,打斷兩人。
她轉身面向葉枭。
平靜地看着這張幾日前還讓她恐懼的臉,淡然道,“你說得對,我現在根本還不算什麼妖神,但我終究會成為妖神。來找你,就是想跟你合作。”
“跟我合作?”葉枭眯着眼往前晃悠了幾步,“我沒聽錯吧小花妖?”
惡鬼般黑紋遍布的臉離她越來越近,她卻神色不改,接着道,“你沒聽錯,傅玥的混沌妖軍力量太強大,憑我手下的四方混沌妖獸還不足以一次将它們全部踏平。而在收回傅玥身上的另一縷妖魂之前,我還無法完全發揮出妖獸箔的全部力量,所以我想……”
“你想借我的冥兵,”葉枭打斷她,“把傅玥的勢力徹底鏟除幹淨?”
“對。”江冉冉道。
葉枭一時間倒是不置可否,砸了咂舌,似乎真的在思索什麼。
眼下看來,情況比預想的要好些。
幾天前,也是在這裡。
黑暗苦痛的噩夢曆曆在目,所以江冉冉以為,葉枭會像上次那樣,看見她就恨不得立刻将她千刀萬剮,與她勢不兩立不共戴天,讓她有來無回。
畢竟在她印象裡,葉枭是個兇殘狠毒、殺戮嗜血的冥界魔鬼将軍。
“我知道人界有句話。”
葉枭将黑色披風向後一撩,兩手掐起了腰,“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兩縷妖王魂魄都已經覺醒,妖獸箔也在你手上,跟你作對,勝負難測。”
“知道就好,”守衛者說,“所以為敵為友,葉将軍可得想清楚。”
“别急。”
葉枭盯着江冉冉,眼神帶着猜疑和防備,“妖域就這麼大,一山不容二虎,我跟傅玥之間确實有點恩怨。不過我有個問題,跟你合作解決了傅玥,我和我的部下們能得到什麼?”
“逃離妖域,”江冉冉脫口而出,“重返冥界,那裡才是你們的故土。”
葉枭瞳孔忽地一凝。
不止是他。
江冉冉話落地,大殿上下站着的所有冥兵侍衛頓時惹起一片動靜,紛紛将視線投來這邊,嘁嘁喳喳議論着。
她記得,自己被帶回神界那些天,神族長老無意跟她提起過,冥界二域叛亂結束,葉枭雖失蹤,但根本不是被封進了忘川河。那些說法不過是後人以訛傳訛,漸漸弄假成真罷了。
而他真正的去處,其實是妖域。
當時,在衆神聯合其他三域冥兵的最後圍剿下,叛軍潰敗已成定局。
在兩軍最後一場正面交鋒的戰役中,衆神和三域冥兵原本計劃就此将葉枭殘部徹底蕭清,然而卻出現了意外,不知受了哪股力量影響,葉枭手裡的混沌石突然被激發失控,創世魔神魇之主神力現世,并出乎意料地于忘川河上方開啟了妖域之門。
強大的力量登時從門裡釋放出來,頃刻将葉枭連同他手下的冥兵殘部盡數吸進了妖域。
最終,混沌石掉落忘川。
妖域之門關閉,葉枭和他手下幾千冥兵,也徹底被困在了妖域這片不屬于他們的荒蠻之地,直到今天。
“葉枭将軍。”
葉枭思緒還停留在江冉冉剛才的話裡,守衛者就繼續道,“兩萬多年,你雖劃地為王,在妖域裡有了自己的一方勢力,但我知道你跟傅玥為敵,求的根本不是稱霸妖域。”
“你想要混沌石,”江冉冉接上守衛者,“開啟妖域之門回到冥界。”
“你是不是覺得你很聰明啊?”葉枭忽地将臉湊近江冉冉,兇惡地盯着她,咬牙切齒道,“别自以為是了,沒有你和混沌妖獸,我一樣殺了傅玥!”
“将軍!”
大殿旁側突然傳來喊聲,那人披甲持戟,像個一人之下萬兵之上的副将。
三人剛轉頭看過去。
卻見那将士放下手中長戟,将衣擺往旁邊一撩,竟砰地面向葉枭單膝跪地行了個揖禮,“故土難返,兄弟們等回家等了兩萬多年,将軍三思啊!”
“将軍三思!”
大殿上下。
所有冥兵一時間皆跪下懇求。
渴望聲從四面八方向葉枭湧來,他微微眯眼,一臉不屑地悠哉遊哉原地轉了圈,孤狼般充斥着野性、傲氣和不羁的目光在周圍所有朝他下跪的冥兵身上掠過一遍。
三人都沒再說話。
江冉冉和守衛者看着葉枭。
看他依舊兩手掐腰,傲慢地左右踱來踱去,整個人從上到下裡裡外外都散發着桀骜、恣意、乖張的氣息。
突然,他頭一低,竟發出呵一聲極輕的笑,短促冰冷——聽來頗有種自嘲之味。再擡頭看向江冉冉時。
他卻隻字不言,隻一味地舔着後槽牙,若有所思,持續了許久。
“衆望所歸啊。”守衛者說,“你是個将軍,該為你的部下想想。”
“好啊,殺了宸夙。”
“你說什麼?”
江冉冉頓時攥緊雙手。
葉枭嘴角微揚,浮起一抹陰冷的笑,“殺了宸夙,我同意跟你合作。”
“你别敬酒不吃吃罰酒!”
江冉冉眼底驟然閃過一絲兇狠,臉頰肌肉微微發顫,似乎在壓抑着什麼,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咬緊的牙縫裡擠出來,“不如殺了你如何?合作這件事,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好啊,”葉修不依不饒,“來,現在就殺了我,妖神大人。”
“江冉冉!”守衛者當即用責備的語氣喊了聲她的名字,厲聲道,“别忘了之前你答應過我的話,你現在要的是什麼,孰輕孰重,你掂量清楚!”
她激恨的目光忽地一滞。喉嚨瞬間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扼住,從心裡燒到舌根的怒火還沒來及飛出,就被她忽然咬住下唇的牙齒給硬堵了回去。
大殿昏暗,四周空氣凝固,洞壁的火光幽影明滅,流逝的時間沒有聲音。
“必要時親手殺了他。”
“殺了宸夙。”
“……”
耳邊仿佛回響起守衛者那日說過的話,虛幻的聲音,在腦海裡一遍遍放大,像是把鈍刀,緩慢殘忍地切開胸膛,剜碎她的心髒——那時她還以為,根本不會有這個時候。
燭光蹿跳,映入眼眸,在她縮緊的瞳孔深處點燃一片汪洋火海。
“好啊,那就都别回冥界了。”
她故意擡高聲音。
讓大殿上下所有冥兵都聽見,以為歸家心切的冥兵們會反對葉枭這種為圖一己之私,犧牲所有人的卑劣行徑。
然而,她想錯了。
“兄弟們!”葉枭眼神透着幾分輕蔑和不屑,似乎在嘲笑她,别在這耍小聰明了,“本将軍這回不替你們做主,你們自己說,要不要殺宸夙?”
“殺,必須殺!”
“不殺了他我們怎麼回冥界!”
“讓她殺了宸夙!”
頃刻,四周高亢憤恨的喊聲接二連三此起彼伏,清一色都是要她殺了宸夙,聽不見半點不一樣的聲音。
毫無讨價還價的餘地。
“宸夙當年殺了我們多少兄弟!”那跪下的副将高呼,“此仇必報!”
“此仇必報!”
“此仇必報!”
大殿上下。
衆冥兵洪水般洶湧的喊聲将三人包圍,葉枭自得地挑了挑眉,目光含着意味不明的笑落回到江冉冉身上,“殺,還是不殺,我給你時間好好想。”
被握進手心的指甲嵌入皮肉,将手掌紮出血——不做魇教主,沒法救他;做了魇教主,又沒法再愛他。
不愛便不愛,讓他忘了她,從此一身輕松地隻為自己活着也好啊!
為什麼,為什麼非得是這種結局,非逼她破釜沉舟斬斷幹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