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一鼓作氣拉着他跑到東苑,緊閉的門扉和昏昏欲睡的守衛映入眼簾,魏明大大松了口氣,“終于到了,烈日灼心,誠不欺我!”
守衛一看到他就來了精神,行了個四不像的禮,手臂發麻地推開門:“公子請,我這就叫人去知會四公子。”
魏珩吩咐過,若是魏淮和魏明來了直接放行,不必通報。
“不必,”魏明被苑中陰涼所悅納,眯縫着眼狡黠道:“我自己找他去,楚燎,你也去找吧,所有人中個子奇高的那個就是。”
“我四哥可會玩了,這苑中有好多好地方,可适合躲迷藏了,我們看誰先找到。”
自從那次在鼓場練武,楚燎有意收力被他發現後,他便事事要與楚燎比上一番,就連飯都要比他多吃兩碗。
楚燎無奈道:“知道了。”
守衛撓撓頭,不懂他們的意趣何在,把門一關接着打盹去了。
偶爾幾個路過的侍女,見到楚燎也不驚訝,稍稍一禮便各自散去。
整個苑中有一小片人工湖,夏荷正盛,蜻蜓點水,漾起悠悠波痕,沒入假石之下。
這裡與魏宮不同,沒有華麗盛大的宮殿,也沒有來去如織的宮人,長亭蜿蜒,人迹寥寥,連性情古怪的夏風路過,都變得溫柔而困倦。
楚燎聽到熟悉的竹簡聲。
假山怪石之後,有人持卷斜靠在石頭上,長發如濃墨披散,末梢打绺,透着未幹的水意,應是在此處晾發。
他觀其身量也沒覺得哪裡“奇高”,撇了撇嘴正要過去,一個身影撚着花枝蹑手蹑腳蹿過,他下意識躲在柱後,被自己的鬼鬼祟祟驚了一把。
楚燎細看之下,發現後來之人确實是身量奇高,這人就是魏明口中的四哥魏珩吧。
那另一個是誰?
隻見魏珩正要把嬌豔欲滴的牡丹别在那人鬓邊,被那人出手如電地攥住了手,他偏過頭來,用竹簡敲在魏珩腦門上,不知說了些什麼。
魏珩悶悶不樂地把牡丹插在自己鬓邊,那人觀他神色,似乎歎了口氣,背在身後的手覆上魏珩頸後,将他壓向自己。
楚燎險些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心下大駭,卻怎麼也移不開眼,甚至看得過分仔細,連魏珩覆着光點的蒼白五指沒入那人烏發間的細微之處,都一一明了。
他一顆心差點蹦出嗓子眼,方才還涼爽閑适的苑内瞬間燎起嗆人的煙霧,暑氣熱騰騰地伏在他背上,洇出一塊塊水漬。
輾轉反側,恨不能融為一體,把皮肉和骨頭都爛在欲念裡。
楚燎被竹簡啪嗒落地的聲音吓了一跳,再探眼望去,那兩人已消失在假山之後,仿佛他一場無知無謂的荒唐大夢。
他不敢再留,屏息輕步地跑開,怕驚擾了沉睡中的某樣東西。
魏明在地窖中好一番東挑西揀的吃了涼食,出來尋楚燎,見他地面燙腳似的掠過來,“哎,你來了正好,我帶你唔唔唔?”
“别出聲,我……”他下意識捂住魏明沒心沒肺的聲音,腦中漿糊一片,不知道是該捂住他的嘴還是捂住他的眼睛。
魏明近在咫尺地看他,看他心緒不安的顫動睫毛,和欲言又止的神情,這苑中能有什麼令他露出這般模樣?
魏明在他糾結的瞬間玩心大盛,奮力掙開就要去一探究竟。
“你!你别亂動!!”楚燎大驚失色,手下緊緊箍住要撒野的魏明,這混蛋知不知道前面有什麼?!
魏明被他猛力一勒,腰險些斷掉,果真安靜下來。
“你、你别亂喊亂叫,我松手了?”
魏明目光深沉地點點頭。
楚燎脫力般撤開手,就聽他幽幽道:“你比武時果然是故意讓我。”
楚燎:“……”
他一個頭兩個大,捂着腦袋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魏明聽他氣息微弱,眼神不安,也先放下舊賬,“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适?中暑了?”
中暑?
“對!我中暑了,中暑了……”他喃喃着裝模作樣倒退兩步,被魏明攙扶住。
魏明憂心忡忡道:“原來你一路寡言是中暑了,怎麼不早與我說,我扶你去客舍休息。”
想到楚燎身體不适,他還要跟他玩什麼迷藏,自己卻在地窖中吃獨食,甚至計較他不動真武,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魏明喪眉耷首暗呸自己,你與禽獸何異!
楚燎沒想那麼多,急忙攔住他:“不、不用留了,我想回去,我們回去吧。”
魏明眉頭一皺,“回去?你中暑了如何能強求,先緩緩再說。”
“無事!我撐得住,這畢竟是你王兄家苑,我……我不自在。”
魏明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兩隻眼睛審視着他。
就在楚燎要認命之時,他歎了口氣,說了句“知道了”,然後前行幾步矮身下去,手向後伸朝他招了招,“快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魏明後背上河流般的紋飾因他的動作微微褶皺,他也長高了,強壯了。
如果今天他們再度交手,那不會隻是踢翻一個桌案那麼簡單。
“行了,”楚燎莫名沉靜下來,他把魏明拉起,心裡泛起蜻蜓點水的漣漪,“你這是做什麼,我又沒殘廢,走吧。”
說完他一馬當先,逃也似的出了苑門。
“别逞強了,區區一個你,我還背不動?你也忒小瞧人了。”
魏明在他身後喋喋不休,見他健步如飛,也沒再強求。
出門後他便沒了那份悚然,那道門把驚世駭俗都關在裡面,出了門,就什麼也沒發生過。
他沒忘了把戲圓上:“我好些了,可能是那一刻太難受,現在緩過來了,不打緊,”他頓了頓,低聲道:“你是魏國的公子,以後别随便把後背敞開。”
魏明不屑笑道:“什麼話,我豈是“人盡可背”的?你我是朋友,為朋友折腰,古之大義也。”
“朋友,”楚燎輕聲念道,閉了閉眼,展臂攬過他:“好,既是朋友,這就去鼓場與我較量!”
魏明面露喜色,很快又咬牙道:“不了,不急這一時,先回去休息吧。”
楚燎與他勾肩搭背,笑道:“晃過去便差不多了,我又不是你,一場風寒都要躺上兩日。”
“我何曾躺了兩日,那是母親勒令我不得出屋!”
“是是是,公子說的都對。”
“豎子猖狂,看我不揍得你日月同天!”
“日月同天?那我就賞你天地倒轉吧。”
兩人如聒噪大鵝,互不相讓地往鼓場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