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打了個哈欠。
卯時,也便是五點天不亮時便要上朝,蘇卿今兒也被拉了起來。
“時辰差不多了,皇後還沒好嗎?”沈穆庭從屏風的另一邊出來。
沈穆庭早早為蘇卿打了一頂金絲冠,頭發挽起便可戴上。隻是蘇卿不願做男兒打扮,少不得要挽髻描眉,總比他稍慢了些。
從未起得這樣早,眼睛又酸又澀,這會兒還閉着,聞言睜眼看向銅鏡,黃澄澄的金光裡人也若古畫裡的:“好了。”
擋住要給她上兩團紅粉的宮女,蘇卿指尖上點了胭脂在唇上抹了兩下,一面起來往外去。
“走吧。”
沈穆庭看去,隻覺美人如畫,面如花,眼睛難以挪移,直勾勾盯着蘇卿。
蘇卿知道他慣愛自己英氣強勢的模樣,笑着橫他一眼。
沈穆庭果然湊過來,在她耳邊低低道:“晚些回來别換衣裳。”
蘇卿長眉一挑:“那要看等下你的表現了。”
沈穆庭此時已将半個人都挂在她肩上,活像隻絨毛大狗,恨不能整個都粘上去。
黏糊糊道:“都聽皇後的。”
沈穆庭被幾百上千的人衆星捧月地長大,滋養得皮滑肉嫩,指甲縫裡都是香氣。
蘇卿被他這樣揉蹭着,心中一點的緊張也被撥弄的沒了蹤迹,仿佛等會要做的事隻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她擡手捏下他的下巴:“真乖。”
收手時三指在他肩上輕點一下:“都瞧着呢,正經點。”
周圍大小奴婢屏氣凝神,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将自己看作空氣。
沈穆庭懶散着腰身站直身子,側眼看了瞥一眼,并不真将這些人看作人,隻是蘇卿這麼說了,他才規矩起來。
下了台階,二人坐上一早等候在石階下的步辇上。
原先這個也是沒有的,隻沈穆庭總是格外嬌貴些,他登基後才上下朝都不願走。
“給你。”上了步辇,蘇卿将手裡捏着的一疊紙遞給沈穆庭。
沈穆庭借着蒙蒙亮的晨曦掃了一眼。
上面的呈詞是前日蘇卿親自審問,除嚴本康之外更有戶部尚書嚴文令,賄買考官的舉子十數人的呈堂證供。
最後是蘇卿的判決:罷黜戶部尚書,抄沒嚴家财産,嚴本康處流放,涉及的十三名舉子十二年内禁止參加科考。
“另外還有些涉案的考官,嚴文令那些罪犯有些顧忌,不敢說。”蘇卿見他看完,又補了句。
沈穆庭問:“有名單嗎?”
“沒有,他不願說。”
沈穆庭轉頭看她,不肖去問,她審案時必然沒有用刑。
“我找人再去問問。”沈穆庭對她翩然一笑,像小孩子想到什麼惡作劇般,邪氣又可愛。
蘇卿總容易對他産生一種近乎母愛的情感,純白而柔軟的信任總是讓人動容的,不知不覺間蘇卿也将相似的情感也回饋了過去。
“好。”
帝後二人的銮轎并行排列,擡轎子的轎夫步伐也是一緻的,于是二人不是同一轎攆卻是一塊的上下颠簸。
約莫五點半的時間,地平線上顯現出太陽的影子。
文武百官站在左右兩側,沈穆庭牽着蘇卿緩步走上龍椅。
龍椅上坐了帝後兩人,龍椅後的絹布草紋簾後還端坐着太後張子奕。
三龍并立,高台之下殿門之外頓時議論紛紛。
兆國的朝會分大朝與常朝,大朝是每月的初一、十五,九品以上均可參加;常朝是隔日開朝,五品以上站于大殿内。
今日正巧是初一。
九品以上五品以下的官員,在殿外聆聽皇帝的教誨。
“念。”攜蘇卿坐下,沈穆庭将案卷遞給夏朝恩。
他捧了卷宗,站在石階上,撿緊要的地方高聲念讀。
含元殿建殿之初,匠人以獨特的建造工藝打造了這座寬廣的大殿,使之稍微提高音量,聲音便可産生回蕩,一層層如波紋般傳到遠處。
殿外聽見的聲音也能聽見。
待夏朝恩念完,沈穆庭寒聲評道:“蠹蟲。”
“皇後仁慈,隻抄沒他家貪斂的錢财,依朕看,這等蠹蟲死不足惜。”
“下旨,着:嚴文令、嚴本康斬首示衆,成年男子一律革職流放,其餘人等趕出京都,嚴文令子孫後代百年内不許參加科考。”
二皇當政,台下本就議論紛紛,夏朝恩念完卷宗概要,三省六部等知曉嚴本康協同舞弊一案的,均是互相遞眼色。
待沈穆庭說完話,監察院的人即刻跳出來:
“陛下,此案尚未定論,這般輕易定罪是否有失公允?”
後面接二連三地又站出數人。
直至最後王社站出來,堂上之人竟均安靜下來,靜聽尚書令王社說話。
隻聽他和緩道:“陛下,科考舞弊實乃大案,不知臣等可否一覽卷宗?”
紗幔後,張子奕巍然不動。
“你們是要抗旨!”沈穆庭捏緊了扶手上的龍頭,面目因憤怒而扭曲“此乃皇後替朕親審,爾等是覺得朕會徇私舞弊嗎?”
天子發怒,裡外無不匍匐,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與佩環叮當的響聲之後,一片死寂。
半晌無一人說話,直至刑部尚書賈爾站起來,走到大殿正中央跪下回話:“回陛下,此卷無大理寺各官員連署,臣等不敢決議。”
大理寺卿也跪到殿中央:“此案全權由皇後娘娘審理,我等……我等無從插手。”
皇後蘇卿以荊钗之身高坐案堂,手持驚堂木,下簽捉人判案的傳聞已傳遍了大街小巷。
妖後一名已烙印在她身上。
“無從插手?”蘇卿站起身,走到龍椅前睥睨衆人。
本就死寂的朝堂靜得好像沒喘氣的。
蘇卿提正了腔調:“春闱舞弊一案,嚴文令父子已将相關人員的名單給了本宮,你們這些人在這裡官官相護,是怕的把你們自己抖落出來?”
嚴氏父子被提走後就被皇帝嚴加看管起來。
蘇卿此話一出,不論真假,是否與春闱扯上幹系的,頃刻被一把閘刀懸于脖子上。
殿内再次陷入安靜。
數十雙眼睛暗中在王社與皇後,太後與皇帝身上遊走。
朝堂上諸人,說話向來是說一半藏一多半,不論醜事好事都說的隐晦。蘇卿開口卻像個炸雷,說話像戳刀子,白晃晃地直戳要害。
一輩子拐彎說話的各位老爺們一時都啞了。
蘇卿其實也是隻紙老虎乍一乍。
見效果不錯,諸人都跟瘟雞一般,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些。
下意識模仿張子奕從容鎮靜的模樣,擡着下巴:“本宮與皇帝也并非要趕盡殺絕,皇帝已下了旨,隻是嚴家,諸位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