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忽想起方才滅火的武侯跟她說過,香鋪盡早被查封,一幹人均被帶去了縣衙大牢,所以屋内并沒其他傷患。
恐連累牢裡的郭典等人,蘇蓉打起十二分精神,反問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劉縣令趕忙擺手:“不不不,小人不敢。”
在蘇卿逼問的目光裡,劉縣令低聲說:“小人還有公務要辦,先行告辭。”
“站住!”蘇卿呵斥“把話說清楚,你們将這一鋪子的夥計關起來幹什麼?”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兩人身上,灼的他腦門上冒出冷汗。
真是倒黴催的。
縣令雖是父母官,但京都之中,一闆磚砸下去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所轄管事物雖廣,卻四方都是得罪不得的大神,小心謹慎數年。
今兒忽然有人擊鼓鳴冤,狀告夢裡香背後的東家長公主府。
這樣要命的差事怎麼能落在他的頭上?劉縣令去請大理寺,又請京兆府,都推辭說這是他轄管地方的商鋪犯事,與他們無關。
劉縣令便提香鋪的掌櫃的審訊,想着得了罪狀就可以把這燙手的山芋甩出去。
結果罪狀被審出來,他吃口茶的功夫,姓郭的罪犯一紙血書,自缢了。
那割破手指頭在衣服上寫的血書,直指幕後真兇——長公主府。
劉縣令用袖口擦了把額頭的汗,轉頭又是滿臉堆笑:“這也是上頭下的旨意,下官隻是按旨行事。”
蘇卿插手政務來,多的是人看她不順眼,略想片刻,道:“帶我去縣衙。”
“什、什麼?”劉縣令傻眼。
蘇卿說:“本宮要親自審問。”
“這、這,殿下乃千金之軀,怎可……”
蘇卿一記眼刀看來,劉縣令頭上的冷汗珠串般往下流,卻仍是堅持說:“此事已有分曉,下官不敢勞煩殿下,何況、何況……”
在她威嚴如刀的視線裡,劉縣令艱難開口:“何況天也快黑了,殿下不如明日再來?”
他越是阻攔,蘇卿越是疑窦叢生,更是非要去看。
“明日?”她哼一聲“今晚留時間給你們嚴刑逼供嗎?”
說罷不再理睬他,從侍從手裡拿過缰繩,自己翻身上馬,往長甯縣衙去。
劉縣令哀叫一聲,撲着手追上去:“殿下!殿下!”
郭掌櫃等人被羁押在右縣的縣牢裡。
縣廨之中縣牢是兩排低矮的平房,黃泥與磚頭砌起來的四不透風的牆,門洞對着門洞豎着,分為五個平方不到的狹小空間,每個牢房裡擠着八九個人。
兩排牢房的屋檐上牽着一層鐵絲網,網上系有銅鈴,防止他們翻牆越獄。
無人動手敢攔,蘇卿直指往縣廨裡去。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外面尚有暮色餘晖,但進入縣廨,尚且算亮的光線統統變得灰暗。
兩排牢房之間混雜着難聞的氣味,黑洞洞的門洞裡伸出無數雙慘白的眼。
“娘娘!裡面污穢不堪,您千金之體,不能進去啊!”縣丞終于趕來,一個滑跪,磕在牢房門口,攔住蘇卿。
“讓開!”蘇卿也顧不得這些人在打什麼算盤,擡腳将人踢開。
牢房門洞要彎着腰才能進去,侍衛打着火把跟在後面。
一間間尋求,找到在夢裡香打雜的丫頭小厮,獨獨不見郭典,一直到最後一間,這間裡面隻有一個人。
侍衛打着火把照亮,隻看一個人躺在炕上。
“郭先生?”蘇卿喊一聲,見上面的人不動,她又喊一聲“郭先生是你嗎?”
上面黑黢黢的影子一動不動。
縣丞跑來跪在蘇卿腳邊:“怎麼回事?把門打開!”
縣丞隻匍匐在地上,既不敢違抗也不敢說出事實。
蘇卿下令:“把鑰匙拿來!”
獄卒抖着手把鑰匙遞給跟上蘇卿的侍衛,牢門打開,她進到勉強站直的房裡。
跳動着冒着黑煙的火把下,蘇卿終于看清炕上郭典的面容。
郭掌櫃的眼珠子凸起,舌頭吐在嘴外面,脖子青紫的痕迹上有一條麻繩,屎尿混了一褲子,直挺挺地躺在草席上面。
蘇卿的手指甲摳進肉裡,長久地注視着這幅屍首,近乎自虐。
狹窄的牢房壓抑的人喘不過氣。
她掐着自己的手強忍住悲恸顫抖的脆弱:“怎麼回事?”
“誰殺的?”
郭掌櫃脖子上的痕迹為平直延展到後脖子,而非上吊後,斜上耳後的傷痕,他是被人勒死後的。
“郭典還有妻兒在家,他絕無可能尋死!”蘇卿怒吼。
身邊所有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蘇卿看着跪在自己腳下的一大片人,眼前忽然一花,腳步踉跄着退了半步。
……她什麼時候也變成剝削的那一方了。
縣丞帶着哭腔:“娘娘息怒!”
“皇後娘娘!”是劉縣令終于趕上來“皇後娘娘息怒!”
“說,”蘇卿的身子發軟,撐住牢獄的牆壁“是誰殺了郭典?”
無人說話。
蘇卿寒下聲,指着縣令:“撤了他的官職,帶去刑部審問。”
蘇卿蹒跚着從縣廨出來,方走遠沒幾步,身後忽然喊一聲:“殿下!”
縣丞往蘇卿這邊追了數步:“敢問皇後娘娘,我與縣令可是得罪了娘娘?”
蘇卿頭也不回:“把他也給羁押起來。”
“提大獄裡審,務必從他嘴裡榨出點什麼。”
縣丞絲毫不掙紮,任由人将他與劉縣令一塊捆去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