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到前來說話,卻是對鐘易川身後小跑着趕過來的蘇蓉拱手說:“想必這位是蘇三姑娘吧?”
蘇蓉也學着男人的模樣,拱手肅穆這神色:“在下蘇蓉。”
表情之凝重,倒有幾分稚嫩的江湖氣。
對面的漢子哈哈大笑。
鐘易川側眼看着,也不禁莞爾。
蘇蓉察覺都他在看自己,臉上一點欣喜倏忽涼透,将身子微微側過,多一點餘光都不想見他的。
鐘易川的笑僵在臉上,拇指與食指小幅度地搓動着。
他意識到自己的謊言已經被戳穿了。
那本就是一個拙劣到愚蠢的補丁,他下意識的規避矛盾,反而讓誤會更深。前日會試第一的會元報帖在敲鑼打鼓中送到鐘府,迎來送往的賓客中他從容自若,心其實卻早已飛到公主府,謊言出口後内心一直不得安甯,死刑犯般等待謊言被戳破的一天,高中的喜悅僅僅是他去找蘇蓉的一個借口。
他需要看見蘇蓉,想确定安全感。
鐘易川悄悄離席,在公主府裡撲了個空,又想她或許是去看榜了。但在會試榜單下隻見到蘇崇函的身影,彼時才得知蘇蓉在宮裡。
奪得魁首和連中二元的喜悅瞬間被沖淡,與蘇崇函站在一起,他更像落榜的那個。
他站在蘇蓉身後,灰敗成一條影子。
“你與小七小時候很像,”漢子細細看着蘇蓉,剛毅的棱角變得柔和“小七在我面前提過姑娘。”
蘇蓉乍一聽并不知這個‘小七’是誰,喃喃念一聲,再看對面魁梧的漢子:“您就是四妹妹的師父罷!”
他笑着對蘇蓉說:“算不得師父,我叫牛二,你也跟着蘇卿叫我牛爺爺吧。”
“牛爺爺?”蘇蓉看牛二,雖說上了年紀,但隻是兩鬓斑白,蘇卿小時候他的兩鬓應當還沒白。
“四妹妹為什麼叫你牛爺爺?”
牛二想起那個與衆不同的姑娘,笑容越發深,兩排牙都露出來:“誰知道那個鬼丫頭!”
“你瞧着倒像是她妹妹,”牛二笑着問她“蓉姑娘找我們做什麼?”
身後有沉重的腳步聲,蘇蓉回頭,發現是蘇崇函不知什麼時候也爬上山坡,往這邊跑來。
她回過頭,對牛二道:“四妹妹說她在寨子裡放着本手冊,裡面有諸如琉璃、香水、白糖等物的制作方法,我是來取這個的。”
鐘易川聽她列舉的東西,側目看她一眼,眉毛難以察覺地皺了下。
“冊子?”牛二皺眉看眼身後的年輕人,男人也正愁地撓頭“是不是她搗鼓出來那些亂七八糟東西,好像是有本書,她每次搗鼓出什麼都要記下來。”
看着蘇蓉說:“我也不知道在那兒,爾雅應該知道,她不成天跟在小七後頭。”
牛二點頭,他對蘇蓉說:“我們還要去另一塊地裡,要麼你們今天太陽落山時跟我們一塊回寨子?我讓爾雅給你找找。”
“太陽落山?”蘇崇函過來後一直在一邊聽着,聞言即刻跳出來“那不行!”
蘇蓉凝眉想了下:“要麼……讓我們府中的小厮給你種地?”
對面二人靜默一瞬,那年輕人眼睛頓時大亮,肩上的鋤頭都丢在地上了:“好啊!”
牛二握拳幹咳,幾人都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在四雙眼睛的注視裡,牛爺爺認真地思索,嚴肅的考慮,最後沉穩說:“那正好,我跟興生去栗山坳那片地裡幹活。”
蘇蓉絕倒,提出還有四個小厮可以替他們去鋤地。
牛二展眉一笑,花兒一般燦爛:“那可巧,鐮刀溝裡還有片地我正愁趕不上過幾天的大雨,那多謝蓉姑娘了!”
蘇崇函都驚了:“你們怎這麼多田地?”
興生樂不開支,拍着牛二的後背正大笑着,抽空回答蘇崇函的話:“小七給我們銀子買的!”
蘇蓉與蘇崇函、鐘易川三人下午也跟着牛二去地裡轉了一圈。蘇崇函甩了幾下鋤頭便開始吟詩,念民生多艱,堅持了一刻鐘,喘着大氣躲到陰涼下說大白話:“幹不動了,殺了我也幹不動了。”
鐘易川踩犁,漸漸也熱出汗,最後學着興生将上衣剝了,白晃晃的塊狀肌肉在大太陽下閃着光,蘇蓉看了一眼又一眼,起初還記恨着他挑撥離間的仇,每當鐘易川看來,她迅速挪開視線。
但被鐘易川發現後,他趕着牛來來回回在她面前晃,把她面前的兩行土快犁爛了。蘇蓉索性抱住胳膊,冷臉盯着看。
将蘇崇函氣個歪倒,憋着口氣甩膀子再去鋤地。
一下午的時光竟也這般輕易過去了。
太陽已經落山,天在眨眼間便越來越暗,一半的蒼穹已由藍轉紫,一點點渲染向另一半的紅霞。
蘇蓉一早命人準備了炕好的白面燒餅,給到四人手中:“要麼先去莊子裡換身衣服再上山?”
興生幾口把燒餅給吃了,兩腮幫子鼓起來,說話含混不清:“不用,山路也不幹淨,去寨子裡再洗。”
蘇蓉點點頭:“那我們邊走邊吃吧,我看天快黑了。”
蘇崇函已累的想癱在地上,餅也吃不動,口中念着:“平日這個時辰少爺我晚膳都完了,沒成想田裡的還在忙活。”
他晃動軟綿綿的手臂,指着不遠處的田地裡,仍在幹活的農人。
牛二喝口葫蘆裡的水,擦擦嘴角的水漬:“天涼正好幹活,今兒若不是你們幫忙,我跟興生也走不了!真是多謝了!”
他對三人拱手。
蘇蓉在小竹椅上坐了半天,有些心虛地搖搖手:“我并沒做什麼,今兒算是見一番世面了。”
她看着大片大片的農田,田地裡佝偻着料理田地的農戶:“今年年景好,你們應當也會有個好收成吧?”
牛二笑着搖頭,将地上裝着種子的布袋挑在鋤頭的一端:“交完稅,能過個好冬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