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周身的氣質陡然一變,從椅子上站起來,她臉上茫然了陣,像産房外面的丈夫。
奪步要出去,繞過桌子時又冷靜下來,對台下一幹各懷鬼胎的大臣肅聲說:“糧草辎重不可耽誤,諸卿若再内讧蕭牆,外寇必乘隙而入,莫等丢城棄甲,悔之晚矣。”
心裡焦灼不已,卻也學會了不動聲色:“那一百兩白銀自有去處,還望諸卿放下龃龉,專心對外。”
她撂下這幾句話,望了沈穆庭一眼。
兩人并肩而坐時,他總喜歡依在自己身上,或是把手放在她膝上,再或是捏着她的衣帶把玩,總是要碰着她挨着她。
故而蘇卿起身,他歪斜的坐姿就端正起來。
察覺到蘇卿的眼色,他百依百順地笑眼看來:“皇後先去,朕等等就來。”
蘇卿颔首。這些人精,光靠國家安危這樣道德捆綁是不夠的,還需威逼利誘一通才能達成暫時的同盟。
周向燭馬上要生了,她實在沒有心思在這裡跟他們斡旋,将此事丢給了沈穆庭。
一路上,她的心口都砰砰砰要跳出來。
雖知道周向燭在原著裡的金手指之一就是生娃聖體,三年抱兩還能勾得皇帝上瘾。
但蘇卿愈在此處生活越覺得此地險惡,再加上醫療條件落後的封建時期,任何一點意外都會要人命。
到了寝殿外,遠遠就看見門内外端送熱水湯藥的宮女來回跑動,走進去,卻見正堂上端坐着太後張子奕。
她因太過擔憂而分神,略怔了瞬,定了片刻才行禮問安:“太後也來了。”
張子奕和藹道:“才坐下。”
她招着手,邀她坐到自己身邊,笑着問:“大臣們已走了?皇帝怎還沒來?”
“他還在紫宸殿内商議。”蘇卿卻沒心思與她多說,看一層層紗幔的罩門後面人影錯亂晃動,穩婆的安撫裡女子隐忍的悶哼聲。
“我進去看看。”也顧不得張子奕多想,撩開紗幔要進去。
太後面色微動,身邊的老嬷嬷即刻會意,攔手擋在蘇卿身前:“産房污——”
蘇卿擡手把她掀到一邊去,快步走進去。
“皇後娘娘!您不能進去!”不用太後示意,她趕忙跟上。
撩開三層紗幔,面前還豎着張屏風,忍痛的哼聲隻隔着層屏風,蘇卿聞見草藥中混合着的血腥氣。
蘇卿進來迎面撞上一個端着銅盆的宮女,盆裡的血水是透亮的紅色,銅黃色的盆底裝着這樣的顔色,底部便是紅到發黑的顔色,熟透了要爛了的石榴籽一般。
宮女低着頭走的匆忙,等意識到前面有人時已經晚了。她猛然刹住腳步,盆裡的血水随着她的動作自盆沿晃出來,清亮的血水往蘇卿面前撲。
在宮女失聲驚呼“皇後娘娘!”的叫聲裡,蘇卿側身躲開。
但衣擺上還是濺上幾滴,宮女大驚失色,要跪地磕頭,蘇卿一把撈起她:“去做你的事。”
宮女跌跌撞撞地抱着盆走了。
蘇卿垂頭看了一眼衣擺,血色的水珠沒有迅速融入布料裡,而是像一粒粒晶石般凝結在表層,然後緩緩浸染入布料裡,流下一點淺色的痕迹。
這就像某種命運的聯接,她們同為女子,享有相似的命運。
蘇卿從屏風後出來,看見一張雪白的臉,汗水将周向燭的烏發濕透,一绺绺的黏在她臉旁,她的眼睛費力地半睜着,沒有血色的嘴唇艱難地喘着氣,胸脯劇烈上下起伏。
她背後枕着高高的軟墊,使得她半坐起來,身側有喂着參湯的宮娥,擦汗的宮娥,握住她手的宮娥。
周圍是特意從京都城裡千挑萬選出來的五個穩婆,半片紗賬外還站着太醫署幾位婦科聖手。
蘇卿露面,床前十幾個人都呆愣一瞬,接着就跪地行禮:“皇後娘娘千歲。”
蘇卿不勝其煩,冷聲命令:“不用管我。”
都城上下皆知,當今聖上為皇後遣散所有妃嫔,皇後在還是太子妃時善妒的名聲就傳遍都城。皇帝登基後隻封了這一位昭儀,據說是暗地裡與還是太子的皇上珠胎暗結,躲着皇後才能懷上身孕。
是滿皇城裡唯一的妃嫔,肚子裡是唯一的龍嗣。
——皇後終于要動手了嗎?
屋内人都捏了把汗,皇後蘇氏早已臭名昭著。酷刑殺害劉縣令,所立的檢察院更是令百官聞風喪膽,半年内把刑部的大牢塞滿了,還揚言貪官污吏不除盡,就把塞不進的犯人送到西域去當人盾。
可他們這些人寒窗數十載不就是為了銀錢,他們不用讀來的權利拿一點,難道還要下地犁田不成!
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看着蘇卿把那三個宮娥擠走,走到周向燭的床前,兇相畢露的模樣,房中等人不約而同的這麼想。
周向燭累極了,下身連帶這脊柱疼木了,她的身體已經不是她的,所有人等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房裡不知為何甯靜下來,終于沒人催着她用力,她虛弱地喘着氣。
忽聽見有人呼‘皇後娘娘千歲’,她的心一下子被提起來,但緊接着又軟癱回去。
一切都與她想象中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