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的時間,水仙臉上腫脹起來的紅色血塊已經消下去,但淤血尚未退盡,在額頭上、顴骨上,還有嘴唇邊留着黑紫色的印記。
她穿着素淨簡單的衣裳,散亂的頭發垂下來,遮住半張臉:“多謝鐘大人。”
廂房裡開着門,窗戶都是緊閉着的,裡面混沌黑暗。
“要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鐘易川站在桌子的對面“早上帝後親自迎接杜小将軍回城,皇上說了,皇後會抽空來悄悄探望你,還記得皇後長什麼樣嗎?”
水仙搖頭:“不記得,但我知道她的聲音。”
那時候她的頭已經擡不起來了,但蘇卿說的話她一字不落的聽在耳朵裡。
鐘易川觀其神态,擰下眉毛:“不要亂想。你既已經替牡丹報仇,又可以保全自己,已經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水仙自始至終都低着頭,像個受審的犯人。
皇後那晚在牢房裡質問所有人的話,她也聽見了,就算從未動手,袖手旁觀就對了嗎?
那些害她的人被皇後娘娘發配充軍,但那些害死牡丹的呢?
其他人就可以逍遙法外了嗎?
她擡起頭,眼中滿是不甘:“還有其他的人……”
眼前這個俊秀的男人臉突然冷下去,就像他懷裡抱着的刀,刀鞘下雪亮的刀尖,輕輕一挑就可以要她的性命。
水仙的話驟然卡在嗓子眼裡,她意識到,如果她在皇後面前錯說一句話,她就會死。
院子外面響起敲門聲。
水仙與鐘易川一齊看去,鐘易川給她一個眼神,從門内出去,跳上屋脊躲起來。
水仙走過院子,拉開後門。
門口站着一個身量細長,有些英氣的姑娘,她額上戴着猩紅金線邊的抹額,長發以玉冠束在頭頂,身着碧色圓領長袍,月白色的褲子套進長靴裡。
“是水仙姑娘嗎?抱歉現在才來探望你。”
笑起來明媚親切,是姑娘家特有的柔和恬靜。
水仙一下就聽出她的聲音,但如何也想不到蘇卿會以這個模樣出現,她以為皇後至少要乘轎帶着丫鬟侍婢或是幾位侍從,縱不是聲勢浩大,也是衆星捧月,她卻一人騎着馬就來了。
“是我,”蘇卿看她呆愣在原地,微笑着說“我們在大理寺的牢獄裡見過。”
水仙驚醒過來,讓出路:“請、請進。”
門外确實不好說話,此處門外就是河渠,在外洗衣說話的婦人孩子很多。
蘇卿走進小院,四處張望了下,看見一扇朱漆大屏風,或者是叫影壁,立在一道石門前,阻擋住路過的視線。
水仙解釋道:“是奴家喜歡清靜自在,自求的寺丞大人挪到此處。”
蘇卿收回目光,落在她臉上:“你身上的傷勢怎麼樣了?”
水仙這才想起行禮,蘇卿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水仙輕嘶一聲,她慌忙松手:“對不起。”
水仙又怔在原地,她忽然有種濃重的不真實感,渾身輕飄飄的,也忘了禮數,擡頭直白地看向蘇卿。
蘇卿:“不知道你胳膊上有傷?沒事吧?”
水仙驚醒,又垂下腦袋搖搖頭。
“勞娘娘關心,太醫署的太醫開的都是上好的腰,皮肉幾天就長起來了。”
蘇卿看她臉上的淤青,嘴角被打出的傷疤還在:“祛疤的藥膏給了沒有?”
水仙點頭,說:“給了。”
沉默了兩秒,蘇卿問:“我此番來,不止是來探望你,還想問問有關河道谒者遇刺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去了解過王高傑,他性情雖然頑劣了些,但生養他的母親卻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我想王高傑或許參與了此次謀殺,但應當不是主謀。”
許久,水仙說:“娘娘仁心。”
她聲音輕輕柔柔的:“奴聽聞娘娘與王大人政見多有不合,此次應是削弱太後的一次機會。”
蘇卿略感意外,轉念又想她侍候的那些男人,估摸喝多了就喜歡吹這些。
“王高傑身後雖有個位高權重的爹,但才十五歲的少年未必能驅使……”蘇卿話語猛的一頓。
碎發擋住水仙大半張臉,蘇卿隻能看見她帶着傷的嘴與下巴。
她忽然想到以前學到過交際哲言,當别人不回答你的問題,就是委婉的拒絕。
水仙方才的話,是在暗示她,這所謂的真相是有背後推手在暗中操作,目的就是為了弄倒王社。
短暫的愣神後,蘇卿說:“我已令人替你脫了奴籍,你不必憂心以後,安心養傷就是。”
她足看了蘇卿三秒:“謝皇後娘娘隆恩!”
說着話又要跪下去。
蘇卿擡手在她胳膊下擋了一擋:“姑娘養好傷後若沒有去處,可以去公主府找蘇三姑娘。”
水仙已經淚流滿面,咬着牙憋着沒哭出聲:“謝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