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早令你解決了她!”折子劈頭蓋臉的甩了鐘易川一臉。
他筆直的跪着,垂着眼睛,等折子嘩啦啦撒了一地後:“皇上不必擔憂,放暗箭的兇手臣已關押在刑部,他已承認下令的是王社。”
沈穆庭扶着桌案喘着氣,赤紅着眼睛俯視地上的人。
好一會兒,他因情緒激動的高低起伏的胸膛漸漸平息下來:“起來。”
“還有一事,”鐘易川起身“一千支火铳已從莽縣運往西域,跟着蘇崇函的師爺來信言明,即使沒有縣令,他也能繼續生産火铳。”
沈穆庭拉直脊背,脖子後面突起的骨節融進皮肉裡,他緩緩站直了身子:“很好,繼續下一步。”
鐘易川低頭稱是。
正在此時,門被一腳踹開,蘇卿站在門口:“沈穆庭!”
屋内人識趣退出。
鐘易川讓着蘇卿的身形,在門邊與她擦過時,嘴唇不動:“蘇崇函有難。”
門被依舊是最後走的夏朝恩拉上,門縫被緩慢的合上時,他聽見一聲悠長的:啪——
“夏公公。”
夏朝恩嘴角不可控地揚起,一回頭,又是呆木的一張臉:“什麼事?”
“王勉王公公請您過去。”
沈穆庭的臉被打的歪過去,手捏住桌角,身子才沒晃。
“是你讓水仙動的手?”
沈穆庭偏着頭看過來,短短四秒,他臉上立刻浮現了一個巴掌印:“她想報仇,朕隻是給她一個機會,皇後連這也要大動肝火?”
他雙目淬毒,嘴唇卻高高揚起。
蘇卿盯着她的眼睛,似乎給蛇咬了一口,寒涼的冷意從脊椎一路往上升。
無故想起水仙死前說那句:好人救不了我。
她看着沈穆庭揉了一把頭,被打彎了腰,索性抹了把臉坐下,寬大的龍袍鋪陳開,蘇卿察覺沈穆庭似乎又瘦了點。
沈穆庭喝的有些多,他一隻手撐着臉,微醺的臉上是高高在上的疲倦與寵溺:“許久沒好好說話了,來。”
他伸出一隻手:“陪朕說說話。”
蘇卿低頭看着他,她發覺自己錯了,他們兩依舊不是同盟,是利用被與被利用。
就像棋子與棋手,水仙與沈穆庭之間的關系。
她站着不動,沈穆庭就這麼撐着臉仰望她,醉酒中,他的表情比平時更誇張,像隻瘋癫的幸福小狗。
“皇後覺得用嶺南澇災就可以拉下王社了嗎?”
“沒用的。”沈穆庭擺手,笑得直不起腰“會有人主動站出來替他頂罪,這事兒賴不到他頭上。”
蘇卿冷眼看他。
她的憤怒漸漸平息,像河底的淤泥,又厚又重的壓-在胸口。
“隻有讓他們窩裡鬥,讓他們以為河道谒者是王高傑殺的,是王社——要殺人滅口。”
“真惡心。”蘇卿如實說。
“你們的司法體系難道是擺出來看的?”
“兆國識字的不到兩成,官與民跟人和畜牲之間差不了多少,嶺南死兩千個百姓,比不上懸在他們自己脖子上的閘刀。”沈穆庭笑着問她,從表情上看他可以稱的上和藹“皇後明白了嗎?”
蘇卿冷靜的說:“我不想明白,也不屑于明白。”
她終于知道水仙為何會說‘好人救不了她’,總想面面俱到,既滿足程序正義又可以達到道德要求的是不可能的。
因為封建制度的本身就有問題,她無法在一個原本就是一塊爛布的體制上繡出絢爛的花。
蘇卿用寒冬臘月裡吹進骨頭裡的冷風,那樣的憐憫,同情又冷酷地俯視沈穆庭。
“所以你依舊認為水仙的死是應該的?哪怕她自己并不想死?”
沈穆庭笑着反問她:“我會安撫好她的家人。一個歌姬可以讓一個黨派内惶惶不安,甚至絆倒一個巨蠹,她應該因此自豪。”
“蘇卿,”沈穆庭拉拉她的袖口,想叫她坐下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這條根須拉扯着那條根須,要想讓一棵大樹死掉,隻能讓根先爛。”
“不,我還有電鋸。”蘇卿輕嗤一聲,扯過自己的袖子,大步離開這裡。
再多待一會兒,她怕忍不住把沈穆庭打一頓。
這個皇宮是一秒也不想多待了。
蘇卿甩開所有跟着的宮婢,漠視湊上來說話的任何人,她的腳步快的像飛,她放下勾在小腹前,規矩安置的手,任由身上繁重厚實的長衣從肩膀滑下去,她提起裙子,跳上宮牆,飛馳在屋檐之上。
沈穆庭追出來,看見的隻有屋檐上蹁跹的身影,一陣風吹來,花瓣就沒了蹤迹。
蘇卿沒跑太遠,長久沒有運動,沒一會兒她就上氣不接下氣,躲進一處荒廢了的戲台上坐着。
皇城太大,她兩條腿跑了半個時辰也不能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