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脊梁微駝着,仰着臉,黑影遮住他半張臉,蘇卿隻覺他那雙眼睛具有透視功能,能一眼望到薔薇花叢的另一邊。
走近時确認周圍的人已經被他支開,蘇卿加快腳步,輕快地小跑到他面前,在他背上一拍:“嗨,看什麼呢?”
遊廊上一溜的宮燈,燭光的照明力度有限,一團團暖光隻能投射在宮燈下一方空地,連遊廊上的扶手都是影影綽綽的一團黑,更何況是更遠處的花園。
夏朝恩的脊背略微直一些,木着的臉上眉頭抽動一下:“你喝酒了?”
“出了些事,”蘇卿臉上的笑有些僵硬“水仙死了。”
夏朝恩想了一會兒,将水仙這個名字對上号:“河堤谒者那案子?”
所以你去跟杜景河鬼混?
夏朝恩沒問出口,他要在蘇卿面前維持謹慎冷靜的形象,而不是過多的诘問她的私生活,表現自己的易怒與情緒化。
蘇卿推開門,殿門高近五米,她隻推了個縫,跨過門檻:“對,是王社動的手。”
夏朝恩跟着她進來。
蘇卿的歇腳的宮殿除了打掃的時候基本沒外人進來,但值守的宮婢很盡責,不論蘇卿什麼時候回來,桌上都有茶水,燈火也都點着。
夏朝恩跟着她的腳步,坐在圓桌的另一邊:“他為什麼要殺水仙?”
“不知道,不過無所謂了,”蘇卿給他斟上茶水“重要的是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夏朝恩擡眼看她:“聽聞刑部判了王高傑流放一千裡。”
他對自己的問題進行猜測。
蘇卿聳聳肩,不放在心上。
“還有,”夏朝恩說“太後要我給你下毒。”
蘇卿正端着杯子往嘴裡送茶,聞言手上一頓:“她想殺我?”
茶水被一口灌了進去,蘇卿眼珠子一轉,狐狸般笑說:“正瞌睡就送來了枕頭。”
她趴在桌子上,下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朝對面的夏朝恩勾勾手指頭。
一場風吹過,簾子眯了眼睛。
夏朝恩似乎回到了教室,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自習,同桌趴在桌子上對他勾手指上:“欸,我跟你說……”
“夏朝恩?”
一張削尖臉,雙眼皮的長眼睛,眼睛亮而黑,濃墨的直眉,還有比尋常人高的鼻骨。蘇卿是精緻而大氣的長相,笑起來眼睛更亮更有神,嘴唇向上牽扯帶臉上的蘋果肌,富有感染力。
“在想什麼呢?”
蘇卿的手在他眼前晃。
“沒什麼,”夏朝恩笑笑,他太久不笑,笑起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短暫翹起來的嘴唇又被按下去“我不叫夏朝恩,我的叫夏沐言。”
蘇卿沒想到他突然說這個,仰着脖子張着嘴,誇張地恍然大悟:“你好呀,沐言同學。”
不肖多說,姓氏必然是他第一天入宮時就被剝奪。
與自己不同,夏朝恩是身穿,十六歲穿過來。當時是在野塘裡遊泳,腳抽筋後再從水裡出來就到了這個世界,穿着褲衩子的他被人伢子賣到皇宮,第二天就被受了宮刑。
現在他二十四歲。
夏朝恩伸手在她指尖上虛握一把:“你剛剛在說什麼?”
“我想将計就計,假死離開皇宮。”蘇卿說。
她對這個計劃很有自信,笑着說出來,有幾分促狹。
夏朝恩知道她很信任自己,這種信任很簡單,甚至沒什麼來由。
放在八年前,他也會無條件信任蘇卿。
“你要離開皇宮?”
蘇卿點頭:“我發現普通的改革不行,這個國家的運作系統已經腐爛到無法運行,她需要的是新的政權,而推翻舊的,必須要有武裝力量。”
夏朝恩的眉毛一動:“你想當皇帝——”
蘇卿搖頭,夏朝恩識趣地閉上嘴。
“我以前這麼想過,但現在,”她做了一個推的動作“我想讓曆史的車輪滾的快一點。”
蘇卿說這話時整張面龐都在發光,夏朝恩足看了一秒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他把手胳膊放在桌子上,肩膀支聳起來,身體微微前傾。
蘇卿舔了下嘴唇,坐直了背,也微微前傾:“我來到這個世界後,就一直在想,為什麼封建時期這麼窮?”
夏朝恩:“生産力問題,他們隻能種地。”
“對!”蘇卿很激動,有伯牙子期之感“絕對的戰鬥力可以打開門路,但後續的發展還是要人。”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蘇卿将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她想開通海陸貿易,想開設工廠,想興辦學校……說得唾沫橫飛,口幹舌燥。
夏朝恩全程微笑着聽她說完,像是老人看待小孩,老師看待學生那樣和藹包容的微笑,等蘇卿說完,他垂下眼睛:“挺好的。”
蘇卿把壺裡最後一滴水喝完:“我知道你覺得我異想天開。”
她依舊很自信,就像沒長大的孩子,被社會鞭打過的學生,對理想有着一種盲目的自信。
“沒有,”他一直維持着認真聽講的姿勢,垂下眼睛時就如同上課認真思考的優等生“我很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