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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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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蕊猶疑:“七郎将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何能背着他從這莊子裡逃出去?”

纓徽見她一副綿軟絮叨的樣子,愈加厭惡煩躁。

但此刻需用人,還得好好扮演主仆。

因而壓下心中邪火。

耐着性子哄勸:“他又不是什麼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幽州這地界終歸還是都督做主。隻要咱們一條心,好好籌謀,還愁沒有出路嗎。”

白蕊驚疑:“姑娘怎像變了一個人?”

纓徽恬靜微笑:“不過是前些日子沒想通罷了。如今這般沒名沒份地跟着七郎,倒真不如回都督府做我的小娘子。”

她面容明燦。

真心要哄人時,端得暖風和煦體貼入微。

摸摸白蕊鬓側垂下的青絲。

聲若四月春水:“姐姐,你是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仰仗侯府過活。你千裡迢迢背井離鄉随我來了這裡,不就是指望着幫我種下根基,立些功勞,好在來日給父母兄弟一些蔭佑。大好機會擺在眼前,我都想通了,你怎的還猶豫起來?”

“莫非你也想通了,不再管家裡那些人的死活了?”

她的笑容天真豔麗。

白蕊瞧着,卻無端生寒。

明明眉眼如初。

卻又好似脫胎換骨。

但其實白蕊并沒有選擇。

她奉命而來,萬千幹系。

從不是她能決定。

她點了點頭。

纓徽燦然一笑。

吩咐她把紅珠也喚進來。

她身邊隻餘這兩個心腹。

紅珠心思單純,向來唯纓徽馬首是瞻。

痛快答應。

隻是不無遺憾歎了句:“可惜七郎了,他對姑娘真挺好的。”

纓徽一怔,随即搖頭笑了笑。

露水姻緣,合則聚。

她也并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

是他過分糾纏。

合該被擺一道。

也不知是不是感應。

李崇潤很快結束議事回來。

主仆三人達成共識。

白蕊倒是沉得住氣,如常伺候在側。

怕紅珠漏餡,特意尋了理由差遣她出去做雜活兒。

纓徽仍舊合衣卧在榻上。

思慮萬千過後,不免疲憊。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李崇潤輕手輕腳進來。

坐在榻邊,摸了摸她的手。

剛想躺在她身邊。

誰知她猛地驚醒,甩開他坐了起來。

她臉上帶着初出夢魇的迷茫。

額頭上滲出綿密細小的汗珠。

如誤入密林驚慌失措的小鹿。

瞪圓了眼睛戒備地看着周遭一切。

李崇潤的胳膊還維持着被甩開的姿勢。

站在榻邊愣了片刻,才坐下。

從袖中摸出手帕,為她擦拭汗珠。

“怎麼了?又做噩夢了?”溫柔地問。

他在來時默默告誡自己,以後絕不能再像今夜這般與她疾言厲色。

認識她時就知她溫良的外表下是何等惡劣性子。

總要讓一讓她的。

纓徽任由他照顧。

歪頭仔細端凝他。

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那雙眼睛上。

他好脾氣的時候最像阿兄。

除了眼睛,還有一種神韻。

清澈又溫暖。

也許不清澈,也不溫暖。

隻是阿兄如此。

不自覺認為他也是如此。

讓她有種被愛的錯覺。

當然是錯覺。

真正的愛該是堂堂正正在陽光下的。

怎能是陰暗角落裡種出來的畸形花朵兒。

過去她可以陰暗。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阿兄來了。

如此,那殘存的一點點愧疚也消散了。

她毫無負擔地虛情假意。

端起李崇潤的下颌,嗟歎:“七郎,你最近一定有很多煩心事,你都瘦了。”

李崇潤不期她突然如此。

本能覺得她又想差遣他做什麼。

但還是享受短暫的溫馨柔情。

側過頭,将臉貼在她的掌心。

乖巧地說:“心煩,看到阿姐就不煩了。”

纓徽挪了挪身子,摟住他的脖頸,将他扣進自己懷裡。

溫聲道:“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而心煩。我總是給你惹麻煩,總是為難你。”

李崇潤卧在她懷中,隻覺馨香滿嗅。

勾唇微笑:“這怎麼可能?我恨不得卸下所有擔子,隻專心為阿姐鞍前馬後,聽你差遣,讨你歡心。”

勾出什麼。

倒是真情實意地歎息:“天知道,我可真是太害怕你不高興,更害怕我猜不出你為什麼不高興。”

纓徽撫摸他鬓發的手微頓。

随即笑說:“七郎可聰明極了,我在你面前就是一張白紙,有什麼可猜的。”

李崇潤緊貼着她的衣衫。

不由打起呵欠,甕聲甕氣:“阿姐這種沒甚章法的人,聰明有什麼用?”

聽着像句罵人的話。

偏偏說出了無限哀怨。

纓徽忍住不打他。

耐着性子把話往軌上引:“那我如今将章法主動告訴你,今夜本來興沖沖出去玩,結果落了一身不愉快回來,真是沒趣兒極了。”

李崇潤仰起頭看她。

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

像是無聲地問她: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我想過了,你要是不想我出去,那也成。”

纓徽裝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但鎮日裡實在無聊,不如叫些人來莊子裡熱鬧熱鬧。”

李崇潤警惕地問:“什麼人?”

“那可多了,什麼晏樓裡的花娘啊,馬市裡的胡姬,或是會幻術的昆侖奴。”

“昆侖奴不行。”

李崇潤斷然拒絕。

他了解纓徽。

這女人腦子裡壓根兒沒什麼貞潔觀念。

看男人全看臉。

若是再叫她看上什麼俊俏郎君,自己到時豈不真要提刀去殺人。

纓徽全然不知他内心所想。

隻一副大度樣子:“那花娘和胡姬也成,讓她們給我唱唱曲兒,陪我喝點酒。”

李崇潤瞥她一眼,“我花重金買通太夫人和都督派來的郎中,推說你有疾,暫不回府。若是莊子裡終日姹紫嫣紅、吹拉彈唱,豈不告訴别人你的病好了,可以回去給兄長做妾了?”

他想起什麼。

凜聲質問纓徽:“你還是想回都督府?”

纓徽心驚于他的敏銳。

故作嗔怒:“瞧你說的,若真要這般多心,那不叫就是了。”

她将李崇潤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回過身去不理他。

李崇潤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會兒。

又覺她不似那般工于心計、善于綢缪的人。

許是自己多心,道:“你若真無聊,我找個人來陪你吧。”

纓徽仍舊不語。

李崇潤揉揉額角。

掩去疲倦,探身哄她:“去年太夫人做壽,你不是誇那幅《泰山祝壽圖》畫得妙嗎?那便是此人所畫。她妙筆丹青,讓她給你做幾幅畫挂在你的閨房裡。”

他揉捏纓徽的肩膀。

笑着讨好:“徽徽如此美貌,落在紙墨,流傳于世,定會驚豔世人。”

纓徽偏頭睨他,“真的?”

李崇潤忙不疊點頭:“沒有半分假。”

纓徽假裝叫他哄住。

裝出半推半就的模樣。

點了點頭。

見她容顔稍霁。

李崇潤便得寸進尺,提出留宿。

誰知纓徽怎麼也不肯。

李崇潤纏了她許久,她怎麼也不松口。

李崇潤無法,隻好去外間的藤席上湊合了一宿。

第二日晨起,那位女畫師便到了。

她約莫三十多歲。

身着绀色交領羅衣,純色無刺繡。

梳素髻,衣着配飾寡淡。

但秀眉圓目,氣質高雅。

纓徽貪眠,尚未起身。

白蕊叫不起她,隻好出來向客人賠罪。

女畫師隻蹙了蹙眉,未說什麼。

撩了眼将自己請來的李崇潤,道:“美人不起身,勞煩七郎君陪我喝盅茶吧。”

李崇潤難得乖巧。

雙手交疊于身前,點頭應下。

侍女送來烹茶的滾水。

李崇潤接過,屏退衆人,親自斟茶。

他端起茶瓯奉上,喚:“姨母。”

女畫師與天子同姓。

人稱高娘子,諱兆容。

高兆容浸□□墨,自诩清高。

曆來看不上那些拿腔拿調的輕佻女子。

不免譏諷:“我一路走來,眼見這莊子裡曲水流觞,比往年所見精緻了許多,想來你暗中花費了不少心思與赀财。如今這架勢,倒真成金屋藏嬌了。”

李崇潤低下頭,頰邊微紅。

流露出幾分羞赧。

高兆容愈覺荒謬,問:“當初你是怎麼說的?”

李崇潤霎得神情僵住。

“當年英宗平西郡,在長陵駐兵十萬,由鐘離氏執掌。後來英宗病重,嗣子年少,為防外戚禍亂,将兵符一分為三,分别由京兆韋氏、定州謝氏、河東柳氏保管。集齊三道兵符方能調遣鐘離氏駐軍。所以你要接近韋纓徽,籠絡她,以期來日尋到機會得到靜安侯手中的兵符。”

這計劃開始于一年前。

正是李崇潤千方百計誘纓徽上鈎之時。

那時九分假意裡摻雜一分色心。

靠甜言蜜語、靠九曲心思。

把一個别扭陰暗的小姑娘哄得團團轉。

也曾試探過,她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那之後呢?

李崇潤有些失望,可又貪圖美色,暫且丢不開。

想着總會膩,誰知轉眼糾纏了一年。

他心裡清楚。

眼下情形,纓徽于他而言。

麻煩多過價值了。

高兆容見他不語,嘲諷:“所以要怎麼辦?難不成娶她為妻?”

李崇潤沉默不語。

他不是沒想過給纓徽一個名分。

雖然很難,可他如今在做的事哪一樁不難?

但是妻。

他李崇潤要稱霸幽州,逐鹿中原。

他的妻必定是要能帶來助益的。

王鴛甯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選。

但李崇潤見到她時。

發現自己十分抗拒。

他也理不清這抗拒從何而來。

大概是因為最近庶務纏身。

太過于心煩意亂了。

高兆容道:“姨母在問你話。”

李崇潤深吸一口氣:“自然不能。”

“既然不打算娶為妻,那就送回去吧。天下美貌女子多得是,犯不上從虎口裡奪食。”高兆容循循善誘,試圖勸李崇潤回頭是岸。

李崇潤輕聲說:“可她是我的女人。”

高兆容斟茶慢飲,未曾聽清:“什麼?”

李崇潤正身跽坐。

擱在茶案上的手輕攥成拳,“我想留下她。”

他趕在高兆容再開口前,哀聲請求:“我自小到大曾未貪戀過什麼,求求姨母,讓我留下她吧。”

高兆容将茶瓯狠掼回案上。

想要斥責,但看李崇潤一副垂頭喪腦的樣子。

又覺無趣。

終歸是她耗盡心力護着、照看着長大的孩子。

隻剩歎息:“莫要誤了大事,莫要忘了你肩負的責任。”

說話間,侍女來禀。

說是韋姑娘醒了。

高兆容趕李崇潤出去當差。

囑咐他近日幽州必有禍端。

為防叫人上眼,他先不要來莊子。

這裡一切她會照看。

李崇潤縱有萬般不舍,也隻能應下。

高兆容送走他。

心頭邪火湧竄,滿面烏雲地闊步去寝閣。

倒要會會這個小妖精。

寝閣中珠光影壁。

李崇潤剛花了三個月俸祿給纓徽換了新的珍珠簾、螺钿床、梨花木妝台。

還有一張半人高的銅鏡。

高兆容還當得是個多妖豔善道的女子,将崇潤迷成那副模樣。

卻見妝台前坐着個纖細白皙的女子,未施粉黛,臉色略有些蒼白。

黑目秀眉,朱唇桃腮。

顯得幹淨柔弱。

倒是讓人不忍欺負。

高兆容自覺年長幾歲,懶得跟這小姑娘為難。

道:“這幾日我且為姑娘畫幾幅畫,消消停停的,莫要給崇潤惹事情。”

誰知纓徽站起身。

朝她斂衽為禮,客客氣氣的:“我想請娘子另做一幅畫。”

高兆容坐在煴麝香案前。

将毫筆、硯墨、宣紙依次擺開。

聽纓徽描述畫中内容。

大約畫的是一家人。

父親是文官,要穿襕袍皂靴。

還有慈和的母親。

英武高颀的兄長。

秀麗頑皮的姐姐。

纓徽将各自面容、神态描繪得極細緻。

經高兆容妙筆勾勒。

轉瞬宛若新生。

最末,纓徽指了指那兄長身邊的位置。

懇求:“請娘子把我畫在這裡。”

語帶輕咽。

高兆容擡頭,才發現她竟哭了。

“你這是做什麼?”高兆容蹙眉。

她自幼與雙親陰陽相隔。

姐姐走後,暗中扶持李崇潤。

他是個經摔打的郎君。

高兆容習慣對他棍棒下嚴厲教導。

卻不知如何與這中軟軟糯糯的小姑娘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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