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門洞開,鐵蹄踏過街衢的巨響,連深宅重牆都擋不住。
纓徽靠在李崇潤的懷裡,摸了摸他的臉,問:“七郎,會打仗嗎?”
李崇潤閉眼平躺,淡淡道:“可能打,也可能不打。”
“嗯?”纓徽疑惑。
“四哥若有本事鎮壓住局面,斬殺叛将,撫慰軍民,谄媚檀侯,那這仗自然是打不起來。”
纓徽思索片刻,誠懇道:“我覺得他沒有。”
想了想,還是有些擔憂:“谄媚檀侯?怎麼谄媚?”
李崇潤轉頭看她,“害怕了?”
纓徽不語。
李崇潤調侃:“還是說你想去檀州?”
纓徽忙搖頭。
李崇潤卻生了疑:“你不想去,那你為何要讓兄長納你?”
纓徽陡覺冷汗爬上脊背。
她太過大意,以為李崇潤肯與她做枕席之歡,就是把往事翻篇,放松了警惕。
竟忘記他是如此記仇、敏銳的人。
她欺身上去親吻李崇潤,“你今非昔比,我跟着你,不一樣能過安穩榮華的日子。”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李崇潤經了幾日煎熬,不想再自苦。
撫摸着纓徽白皙滑嫩的臉頰,心中歎息:也罷。
她不值得,他也不必做什麼癡男怨女。
露水姻緣,膩了為止。
他微笑:“你就是個壞女人。”
纓徽眨眼。
李崇潤吻她的鼻尖,執惘:“但你要一直壞下去,不能對别人好。”
他得不到的,旁人也不能得到。
纓徽蒙混過關,卻不甚愉悅。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
隻覺死結纏得越來越緊,她已經無力拆解。
這一覺睡到半夜,被叫醒。
侍女在隔扇外喚“七郎君”。
李崇潤立即起身離去。
外間的事他不再說給纓徽聽。
好在他把白蕊和紅珠接了過來。
白蕊向纓徽說了大緻情形。
幽州城内早就亂了。
當日攻打左營路軍營的亂軍還沒有找到。
叛變的舊将試圖洗劫懷濟倉。
藩将多是李崇清生前心腹,根本不服李崇遊,吵着要李玮出來主持大局。
局面甚為膠着。
纓徽對這些根本不關心。
她想,若李崇遊想要穩定局面,最便利的方法就是找個靠山。
而這個靠山就是檀侯。
謝世淵的命就是最好的投名狀。
李崇遊真做此想。
都督府南有禦宿堂,池植蓮蒲,曲石環繞。
堂下修了一座密室。
原是當年老都督李行舟怕外敵入侵,修來讓府内婦孺躲避的地方。
李崇清繼任大位後,将這裡改成了地牢。
專關押要緊的犯人。
李崇遊這些日子被庶務纏身,焦頭爛額,萌生了些念頭。
他叫了李崇潤來:“謝世淵這個禍害,我看咱們是留不得了。不如趁早送去檀州,省得引火燒身。”
兩人順地牢石階而下,濃重的血腥味兒襲來。
居中綁着一個男子,身上傷痕累累。
鐵鍊吊在腕上,支撐着身體的重量,俨然已經暈過去了。
刑官往他身上潑了一池冷水。
他幽幽醒來,擡起了頭。
棱角分明的颌線,濃密入鬓的劍眉,一雙如星河的鳳眸,狼狽之下,難掩風姿。
李崇遊打趣:“這謝郎君倒是跟我的七弟有些相似。”
李崇潤道:“四哥真有閑情逸緻,這個時候,還有心說笑話。”
李崇遊不再贅言,隻問:“你的意思呢?”
李崇潤道:“這人早就在大哥手裡,卻遲遲不送檀州,想來是有内情。四哥既已走到這步,何不審問清楚再做決斷。”
提了個醒。
李崇遊拊掌:“我七弟果然機敏。”
他走到謝世淵跟前,客氣地問:“我不忍再施重刑,謝郎君可否告知?”
謝世淵瞧着他,蒼白的臉上浮起譏诮:“人都說幽州出豪傑,不曾想,李都督一脈盡是鼠輩。”
李崇遊笑了笑:“你們謝氏倒是有膽識。敢違逆檀侯,開倉赈災,放走私奴,還不是被滅了滿門。你們救的那些人,他們如今哪個能來救你?”
他慢踱幾步,“為衆人抱薪者,終将死于風雪。”
謝世淵坦然:“死又如何?鼠輩所懼罷了。”
李崇遊繞着他走了一圈。
猛地從刑官手裡奪過鞭子,狠狠抽向謝世淵。
“鼠輩,鼠輩。你還說上瘾了!”
蘸了鹽水的鞭子,道道皮開肉綻。
“好了,四哥。”
李崇潤道:“若是把人打死,各方都不好交代。”
李崇遊這才堪堪住手。
謝世淵沒吭一聲,隻吐出一口血沫。
李崇遊擦幹淨了手,又恢複了彬彬有禮的氣度。
溫聲道:“謝郎君,何必呢?隻要你說出内情,我定以禮相待。至少在把你押解檀州前,會讓你過得好一些。”
謝世淵氣息微弱,呢喃:“我有一請。”
“你盡管說。”
“明日是我父生祭……”暈了過去。
李崇遊又要人把他潑醒,被李崇潤制止。
“算了,四哥,英雄末路,不要苛待了。”
李崇潤道:“他說明日是謝刺史的生祭,此事我去辦,辦妥之後再來審,我瞧他也不像是了無牽挂。”
李崇遊囑咐:“悄悄的,别傳出去。”
李崇潤應下。
忙碌了半日,又見了幾個要緊隐秘的人,李崇潤才在日暮前回府。
剛回寝閣,纓徽就撲了上來,嗅來嗅去,問:“你身上有血腥味兒,你去見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