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卿啜了一口小酒，稍微正襟危坐了些，眉目漸斂，溫柔沉浸，不覺流露一絲滄桑笑容，随即便将過往種種娓娓道來。

“曾經，有這麼一個少年，天生一雙丹青妙手，卻又不知自己從何而來，隻是他随手揮就，再以鮮血渲染，便可使其畫中所有一切景象，褪去模樣，幻化成真，而從此融彙于天地萬物之間。”

“原本，這該是一件天地恩賜福澤衆生的好事才對，是嗎？”

謝辭卿把酒冷笑，一掖風涼，“但事實卻并非如此，起初，我也以為我可以為這片天地，為這世間，也為衆生做很多事情，可結局卻偏偏總是格外諷刺與悲哀，幾乎所有我曾幫助的人，以及任何我曾涉及的事情都不似初衷事與願違。”

“但我也并沒有太去在意，依舊我行我素狂放不羁。少年人嘛，恣意疏狂，江湖闖蕩，誰敢招惹，大多也就隻圖個快活逍遙，潇灑自在，又哪會真得去管這些呢？”

“可這人呐，這人生呐，花看得多了有時也會落淚，酒喝得多了也難免一樣會醉，更何況少年心事千絲萬縷多愁善感，又怎有可能真得心不藏事兒無動于衷。

無情無義那是神仙，無牽無挂那也是神仙。可這世上神仙若是太多了，凡人不也一樣成了神仙？那試問少年人又有幾個願做凡人，又有幾個不想做那神仙的呢？”

謝辭卿黯然長歎，不禁苦笑，道：“可就算是神仙，終究不也還是要下凡的嘛？何況隻是一個什麼都隻是懵懵懂懂，卻偏喜歡自以為是放浪形骸的少年呢！”

“在經曆了很多事情之後，為擺脫逃避恩怨是非，少年便決意隐姓埋名遠離江湖，自此遠遁世外隻尋夢中一隅而隐居，永遠不再為人作畫，也不再過問江湖之事。”

琴聲泠泠，七弦幽幽，佛賦非予·算憂無命扣弦冷凝，淡然笑道：“于是乎，你便從此遁入畫境隐世不出，因為就連你自己也都分不清，究竟自己過去一身所作所為，到底是對是錯是正是邪。

為何自己有心救濟天下扶助蒼生，最後卻落得一身埋怨悲憤委屈，是嗎？”

“呵呵，當時不覺年少癡狂，待到夢醒人事已非。然而，即便如此，卻也并非全然出自我之悔悟與誠心，而永生永世無可磨滅她之付出與忍耐。”

“若非有她出現，一切恐難改變，而我也将囿于過往，終其一生憂郁自責自棄厭世，但所幸上蒼将她帶到了我身邊，使我終有機會彌補一切挽回遺憾。”

謝辭卿眼神雖似凄清迷茫，但卻别有一股柔腸動人，“但此事說來卻也可笑，想那時我與她初見緣起之故，也并非有什麼特别深刻之處，隻不過是她為了給自己造一個不留任何遺憾完美無缺的夢，用盡了各種稀奇古怪荒誕滑稽的事物。

盡管她為了給自己造夢，失敗了無數次，也抱怨過無數次。

但她卻從未放棄過哪怕一次。

很多時候，很多次，她都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有時困頓憔悴傷痕累累，有時寸步難行泥濘不堪，似乎命運将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加諸在她的身上，不等到她最後放棄認命屈服便絕不罷手。”

“于是，原本早就應該已經心灰意冷困惑迷惘，也早已決定不再涉入俗塵的我，決定破例入世為她造一場美夢。可沒想到最後卻是她點醒了陷入夢中無法自拔的我，而我也對突然闖進我夢裡的她，越來越着迷，也越來越心疼眷戀。”

“那段路數不清多少悲喜哀愁，更不知經曆多少恩怨情仇，但卻是她始終陪伴在我身旁不曾離開，也讓我終于彌補了許多纏繞心底無法釋懷的遺憾與過錯。”

“可，她卻不知道，她以為是她引領着我找到的‘摩诘畫筆’，不過是我故意安排的一場演出罷了，目的也是要讓她與我之間擁有更多的羁絆和緣分，而使她能夠永遠沒有任何疑慮和困擾地留在我身邊。”

“但是，我卻怎麼也沒有想到！！！”

“那一枝我憑空編造出來想要讓她心安理得留下來的‘摩诘畫筆’，竟會成為她眼中最溫柔最親近深愛，也是她親自取名号為‘摩诘畫神’的我，摩诘畫神謝辭卿親手插入她胸口飲血索命的‘碎心絕筆’！”

“可又有誰會想到，即便是是這樣的我，也會在很久很久以後，仍不曾忘記那個曾經帶着我到‘摩诘神樹’下，自己爬上神樹盡頭天邊樹梢去折取樹枝，折斷以後卻差點兒跌落萬丈深谷，幸好我及時出手相救才僥幸餘生的傻女孩兒。

盡管如此，她不惜性命冒着跌落深谷粉身碎骨的危險，卻還能瘋瘋傻傻地笑着跟沒事兒人一樣，說隻想要給我制作一枝最精美最好看的畫筆送給我。

至今，我也不曾遺忘。

當初，那個永遠堅韌到骨子裡永不服輸，永遠可愛熱忱擁有一顆永不磨滅的赤子之心的女孩兒，将她挖空心思耗盡心血親手制作完成的‘摩诘畫筆’小心翼翼地塞進我手心裡，并笑着告訴我以後你就是這世上真正獨一無二的‘摩诘畫神’的樣子。”

謝辭卿回想過往，心痛斷腸，不由垂淚，卻又苦笑，“但是，她卻從來都不知道，所謂的‘摩诘神樹’，不過是我為她精心設計編造的一個謊言一場夢罷了。

而且，‘摩诘畫神’此名其實也并非是第一個由她所賜予我的，早在她出現之前很早很早的時候，我就早已經是那個名揚三界絕豔無倫的‘摩诘畫神’了。

但雖然她不是第一個稱呼我為‘摩诘畫神’的人，可卻是她給了‘摩诘畫神謝辭卿’坦然過去重拾過往的信心和勇氣。

讓他……

終于也能夠明白一些情理事理，不再懵懂無知任意妄為，給了他一個像真正的江湖俠客英雄豪傑一樣真正成長再造重生的機會。”

……

“至于再後來的事，大概也就不必由我來講了吧？我想，要你來找我的那個人的心裡，或許會比我自己都了解得更多。你若想知道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便隻管回去問他，自然也就什麼都清楚了。”

謝辭卿把酒問天，遙望明月，任憑月色幽幽凄風冷冷拂袖斷腸，卻隻仿佛摯愛眼中會逢佳期，盡管這江湖掀起多少風濤雪浪恩怨烽火，于我心中卻隻有她飄搖夢中婵娟萬年無悔無怨。

當天下，闖江湖，笑古今，俠路難，心不變、情刻骨、滄桑遠，愛不渝。

“這就是我與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