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心力交瘁,哪有餘力在乎眼前的仙境呢?
仙姑又說:“绛珠仙草得甘露之惠而生,下世為人,便以一生之淚還他。”
黛玉心神未轉,并未細思仙姑話中深意,隻道:“仙草能從石縫中破土而出,本就頑強堅韌。且若非這三生石庇護,怕是早随狂風激流而去,又何來此後的甘露之惠呢?”
這或許是黛玉心中的困頓與無奈。
黛玉不知,仙姑便是秦可卿。
她曾入夢鳳嬸子要她警惕後事,可賈府如今比她與鳳嬸子管家時更難。
敗局已定,可卿對黛玉不免心生同情。
“林姑娘,末世異變已至,非人力可抗。希望姑娘為賈府後人,臨危自計,莫困守不前。”
她的話猶如警鐘,卻讓黛玉愈加迷茫。
他看着仙姑已然随奏樂仙女一同騰空而起,神瑛侍者也欲騰雲而去,轉身回眸的一瞬,黛玉心中一動,隻見仙人面容竟同寶玉毫無二緻。
黛玉眼裡隻剩下即将離去的寶玉,可耳邊喪音不斷,伴着漸響的鐘鳴,甚是不詳。
“寶玉!”
黛玉才追出十數步便已累極,她恨自己身子竟敗落至此,隻得呼喊。
“寶玉!不要帶走他!”
夠不到半毫,也得不到他回首一盼。
黛玉哭喊着,便覺肝腸寸斷。
佛鐘轟鳴蓋過了喪音,也蓋過了秦可卿的話,似要吞噬一切。
“佑姑娘能如前世仙草,得仙人庇護。”
一聲劇烈的鐘鳴,黛玉從夢中驚醒。
——
“那兩人真真欺人太甚,不幫忙守家便罷了,竟連姑娘的藥湯都短了。”
紫娟雖不想讓黛玉憂心,但還是忍不住在平兒面前抱怨起來。
她心知現在局勢嚴峻,既要為姑娘通傳消息,又要服侍她飲食梳洗。入夜若是遇賊人扣門入府,或是黛玉無法入眠,紫娟自己更是勞心。
可眼見姑娘日漸消瘦,紫娟恨不能為姑娘解去所有困苦。
“府裡正逢劫難,姑娘已經勞心不已,病勢本就重了,又怎奈得自己人如此磋磨?”
紫娟替雪雁取湯藥,才知賈菖賈菱玩忽職守,給黛玉的湯藥竟時有時無。
自家姑娘本就有心焦忘了湯藥的時候,若是别人還要怠慢,她沒有三頭六臂,自家姑娘豈不叫人害了也未知!
紫娟自是不肯的,愣是與菖菱二人對峙。
不單如此,往後她必是要親督黛玉喝下去的。
平兒聽了紫娟的憤懑,眉頭微皺。
若是平常,這種小事,罰幾下便能了結。
可現在局面與往常大不相同,抄家後已然人心渙散。
而今府中生活連尋常大戶都不如。
即使是管家的林姑娘,兩餐也隻能喝粥節流。
“隻怕府中人,也如同環三爺一般,以為府中私藏多少金銀,怨姑娘故意苛待他們。”
平兒此話一出,紫娟默然不語,心中同樣明白。
若不小心處理,府内人心若變,整個賈府的命運變會瞬息改變。
兩人進了屋,見黛玉坐在床榻上,整個人汗津津的。
她雙目炯炯,魂卻不知去了哪,呆滞地不知在想什麼。
紫娟看得心驚,想起上次夜半黛玉夢中驚懼,恍惚了好幾天才好了些。
她趕忙湊到黛玉跟前,可黛玉見人便問:“小紅回來了嗎?寶玉有消息嗎?”
平兒坐于床榻,勸慰道:“姑娘要保重身體,免得寶二爺回來後見姑娘憔悴而又傷心。”
半晌,黛玉才醒過神來,欲起身進食進藥。
可行至妝台,鏡中的她容顔慘敗,鬓發淩亂,淚痕未幹,病容顯露無疑。
嬌弱閨秀被磋磨得不成人樣,黛玉心中更覺沮喪。
“紫娟,讓春花為我梳妝吧。”
或許可以梳去三千愁絲呢?
紫娟瞧姑娘打起精神梳妝而高興,急忙讓雪雁出門打水,自己親自去督着藥湯。
“我原是來告訴姑娘入殓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即是姑娘要梳洗,我就不打擾了。”說罷,平兒要走。
“嫂子莫走。”黛玉忙牽住平兒的手,引到梳妝台前坐下,道:“現在府中錢糧有限,也不知道賊人什麼時候再來擄掠,不知能撐到何時……”
平兒知道黛玉的擔憂。
她也從鳳姐手下學得一些管家之能,但自己身份低微,不能為林姑娘分擔多少。
抄家後,府中早已陷入極度困境的地步,更不用說,就連甯國府留下來的仆人也到了榮國府。
兩府上下兩百号人,生死都寄托在黛玉一人身上。
“上次老爺說将園子裡的荒地耕作起來,雖說現在我們的人有所折損,但也已然在做了。”平兒歎了一聲,語氣沉重,“現在最要緊的是賊人的禍亂,若是像先前那般日日與這些賊寇厮殺,我們怕是砧闆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林黛玉也同意,那幾個府門用石頭頂着也隻是一時之計,早晚被人破開。
若是沒有外援,獨木難支。
她忽而想起夢中仙姑的警示,想起寶玉生死不明,想起府中賈氏宗親衆多,心中浮現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然。
“與其死守,不如找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