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四處奔走,終于在竹林邊緣找到了她。
黛玉倚靠着修竹,臉色蒼白,胃裡翻騰,要吐不吐,要死不能。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春花心中焦急,忙上前扶住她。
她才搭手,黛玉便如柳絮般倚了過來,虛弱無力。
黛玉的嘴唇微動,她說不清自己怎麼了。上氣不接下氣,又渴,又燥。
那種痛苦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仿佛全身的熱氣凝聚在胸腹之間,連那平日讓人覺得冷噤噤的夜風,此刻也成了她唯一的安慰。
雪雁的手撫上後背給她順順氣,黛玉卻忙指着慘叫聲傳來的地方,道:“快去看看,怎麼今夜這麼大陣仗?”
春花與雪雁的心情同樣急切,但她們也害怕。
黛玉心急得拍腿催促,雪雁才快步朝潇湘館門口跑去。
黛玉撐着虛弱的身體,緩緩走回房中,進屋便伏在桌旁,貼着冰涼的石面。
不知紫娟給自己喝的什麼,她想死許是如此痛苦。
看着秋月驚懼淚眼,又聽遠處那四面八方滲人的叫聲,黛玉便想着若是自己死了,可這些姑娘又該如何。
這幾日倒在園中的,沉在池裡的,想到她們,黛玉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胸口劇烈起伏,幾乎無法呼吸。
黛玉強忍着體内翻滾的疼痛,艱難地開口:“春花,秋月,若是賊人闖進來,你們該如何應對?”
她們年紀尚輕,怎麼能應對如此驚險的局面?
若賊人真的進了潇湘院,她們也隻能任人宰割。
“筆墨紙硯拿來,”黛玉雖然身子發虛,但也是動得了的。“若是那些賊人闖了進來,定是要打要殺的。”
她拿起筆,隻想了一瞬,便落筆寫到:
“府上被朝廷抄沒後,大小事務皆我一人承擔。家中庫藏盡開任爾拿去,匣底錢财皆可散去。若有罪罰,也允屍身任爾千刀萬剮。旦求義士憐府中無辜家人女仆,放其生路。”
秋月并不識字,隻是淚道:“姑娘還是想想辦法吧!若強盜闖進來,我們出不去,可怎麼辦?”
她寫完後,仍覺心中空洞。
她以前隻是不願承認,人心渙散,外賊頻擾,無論她多麼努力,早無力回天。
她用鎮紙将信箋壓在梳妝台上。
桌上是她上次寫下的十美吟,比起兵亂中李清照還能帶青州萬卷書竭力前行,而她,面對蘇州帶來的藏書——父親留給她的心血,而今卻連這點珍貴之物也無法保全。
就在這時,雪雁和紫娟雙雙闖進屋内,都是神色大亂,驚懼萬分。
雪雁邊哭道:“外面在吃人!吃活人!”一直重複着,跟黛玉說完,又對着春花秋月說。
隻紫娟還有些冷靜,能把事情說個囫囵:“環三爺的人趁着我們出去,推了旁門,大肆屠戮!”
“平兒姑娘呢?賈家的族人呢?”黛玉連忙問,心中一緊。
雪雁恸哭道:“怕是死光了!外面的人不知怎的,滿嘴滿身的血,遇到人就要咬!”
黛玉聽罷,心中如墜冰窖。
若非她讓人離開,又怎麼會這樣?!
心頭的悔意幾乎将她的整個靈魂吞噬。
紫娟急道:“姑娘,府中人手不足,已經亂作一團了!快藏起來吧!聽說殷紅姨娘也被強盜殺了,這宅子就隻剩姑娘你一個主子了!”
雪雁也悲切地勸道:“他們正喊着要活捉姑娘!”
林黛玉聽了,可連氣極都顧不上。
亂世之下,女子若難逃賊寇,或被糟蹋,或買給青樓。
都是清白姑娘,或是一頭碰死了,也好過被臭男人擄走了。
紫娟轉身讓春花秋月打包些吃的,“他們若是抓住姑娘了,宅子到手怕是要趕盡殺絕。現下先藏起來,人活着,便還有來日。”
可哪還有來日呢!
若是賈家人都死了,她如何還有臉面下黃泉見老太太他們!
打她進府,老太太、太太護她憐她,就連身邊的姑娘和丫頭,也當她如親姐妹一般。
可她當家後,卻使賈府亡于她手中,連衆人也都被她連累丢了性命。
而他們林家,父親留與她的藏書也怕是不保了。
黛玉強撐着站起,“收拾東西,從後門出去找個山洞藏起來……”
她看了看地上藏書箱子,泣道:“給我找條繩子,我把……我把試稿書本捆起來,藏山洞裡。免得被人焚毀了。”
紫娟聽完,忙扯了繩子遞去,轉身進屋說要幫忙整理詩稿書本。
紫娟與侍女們忙碌起來,四散奔走,黛玉也開了窗戶讓鹦鹉飛走。
黛玉将剛才書寫的紙張用鎮紙壓于她的首飾箱上,隻拿着繩索便出了門。
秋風愈加凜冽,衣袖翻飛,撕裂夜空的寂靜。
黛玉沒有展燈,隻是迎着遠處的火光,孤身一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