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撿起地上的刀,準備先下手為強。
可他還沒想好怎麼爬上滴翠亭,卻看見裴石已經踏上了唯一通往滴翠亭的曲橋,手中禅杖滴着血,步伐穩健,朝着他走來。
黛玉和賈環都無法摸清裴石的意圖。
或許既是敵人,也是潛在的朋友,前途未蔔。
裴石眼中卻沒有任何波動,他徑直從賈環身邊走過,絲毫不理會賈環的存在。
兩人都把焦點放在裴石上,誰知裴石擡頭看着黛玉,隻道:“沒事了,下來吧!”
黛玉看着亭台高聳,目下暈眩,這叫她如何下去?
而賈環見裴石親近黛玉,毫無猶豫溜之大吉。
黛玉見賈環逃串,大喊:“别跑!你這個劊子手!把寶玉還回來!”
裴石卻不管他們有什麼糾葛,見黛玉不肯下來,幹脆跳上亭檐。
從巨峰寺一路追到京城,千裡奔襲,終是用方丈的法器為寺裡的衆僧報了仇。
心願已了,裴石接下來倒是可以慢慢前行,想想幹點什麼好。
送佛送到西,裴石伸手再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雖然隻是自己随手搭救,但是送佛送到西吧。
黛玉卻隻盯着賈環的背影,這些落進下石,還要害賈府家破人亡的螭魅罔兩卻眼睜睜地從自己眼皮下離開,逍遙法外?
自己難道還要等着他再來禍害嗎?
她并沒有握住裴石伸出的手,反而緊緊攥住裴石的衣襟,她焦急與不甘道:“大師!你既救了我,求大師把我将剛才那劊子手抓住!”
裴石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襟,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姑娘,抱歉,裴石已經不是佛門弟子。”
他擡手整理了下衣襟,心裡暗自嘀咕,自己這身打扮究竟得換換,不然總是被誤認為是受戒了的和尚,往後怕是難得自在。
“颦兒求公子相助!”賈環他們已經來犯多次,别說抓住他了,就連阻攔,黛玉都從未成功過。
黛玉知道,這是最有可能的一次機會了,隻要面前的人願意幫自己!
“公子曾一心向佛,必是心懷慈悲之人,求公子相助,颦兒定會報答公子的!”
我慈悲?我可是犯殺戒才被收了度牒的,姑娘!
裴石心中無奈,他大抵已經猜出這府裡是自戕自害的鬧劇。他一個無家無廟的遊魂,何必卷入這些複雜的恩怨?
裴石望向遠處即将消失的賈環,語氣淡淡:“姑娘,何必再糾結于這事。莫說府上已經被強盜惦記,活屍已經入了京城,不久多久京城也會化作煉獄。姑娘與其在此與這些賊人糾纏,不如與家人早早離開京城,另尋安生之所避世。”
“颦兒已經沒有家人了!”黛玉哭着,死死攥着他的衣襟,“颦兒父母早亡,幸得老太太垂憐。若是我棄賈府而去,府上衆人怎麼辦?我如何對得起母親和老太太,寶玉若回來了又該怎麼辦?”
裴石心中一動,他如今也身似浮萍。借寺修行的巨峰寺已經被活屍屠戮成空,而裴府容不下他,已然回不去了。
雖說同時天涯淪落人,但裴石心中最忌感情用事。
他心下一狠,眉頭一挑,輕笑一聲:“既有恩情未還,那你方才為何要自戕?”
見黛玉無話申辯,他甩了甩衣袖,試圖擺脫她的拉扯,“你若不下去,我可就不管你了。”
“不行!”黛玉見他試圖抽身,心急如焚。
她咬了咬唇,再次開口:“我答應你,無論你要什麼,隻要你幫我把那個賊人抓住!修寺建廟,開府施粥,我都願意答應!”
裴石聞言,眼神不由得一閃:“姑娘,我說過,我已入俗世,已是俗人。”
情急之下,她急道:“我願花重金!隻求好漢相助!”
裴石心中盤算着除了換身衣服,還得攢些銀錢才行,可他還是面上擰眉道:“姑娘,不是錢的事……”
黛玉繼續加碼:“隻求你幫我捉住那惡人,我可在府中為你置一居所,每日好飯好菜供着!”
裴石眼中閃過一絲興奮。
他不過是命薄,從小送去寺廟出家,本就不是個嚴格遵循戒律的和尚。如今既被收了度牒,又已還俗,他并不介意這樣的一番交易。
最重要的是,外面饑民遍地,一路進京他都食不果腹。真要有地方吃上一頓飽飯,恐怕連他自己也心動了。
但他馬上調整表情,輕咳道:“府中隻是怎是你一個姑娘可以做主的,莫不随意許諾。”
黛玉隻聽得他語露興奮,她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抓着裴石踉跄起身,定道:“我是現在賈府頭等的主子,府中事務皆我一人獨斷。颦兒既當了這家,做了賈府的寶二奶奶,莫說區區置一居所,美酒佳肴,就算在府中修佛建廟,都做得了主!”
“當真?”
賈環已經不見蹤影,黛玉急忙點頭:“千真萬确!隻要公子願意幫我!”
莫不是夜色正濃,黛玉便會見到裴石此時興奮的表情。
“快松手,我立刻幫你把那不肖子孫抓來!”
黛玉看着裴石離開,又低頭看了看剛才攥緊對方的手,心中隻怕這隻是他忽悠自己的緩兵之計。
賈府現在除了這偌大的園子,一無所有,她随意許下幾句空洞的諾言,那人真的會幫自己嗎?
既然還得活下去,那必要守住她最後這容身之所,好好活下去。
“好冷啊……”
黛玉坐在風口,等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