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驚恐地大喊了一聲,那個正彎腰下鎖的府丁聽得清楚,竟猛然丢下手中的鐵鍊,亡命般地沖回府裡。
砰——
府門被狠狠地關上,門後的人都摒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門闆,耳邊仍回蕩着門外沒有停歇的慘叫聲。
那位被撲倒的府丁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痛苦地翻滾,聲音從尖銳的求救逐漸變成絕望的哀嚎,最後隻剩下含糊的吞咽與咀嚼聲。
巷子裡響起一種怪異的聲音,像是野獸啃食骨肉,又像是什麼東西正在不耐煩地咀嚼、吞咽。
所有人屏住呼吸,面色慘白。
沒有一個人說話,因為所有人都絕不會再讓昨夜那般被趁機入府。
一股血腥味透過門縫彌漫開來,像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所有人都以為是強盜,隻有莫雲心裡明鏡似的。
這便是當家主母說的——活屍,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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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雲走後,黛玉知裴石被安排住在栊翠庵後,便更衣出門,紫鵑自是相伴同行。
夕陽西沉,餘晖似金,秋風蕭瑟,帶着幾分寒意。
紫鵑細心,讓春纖取了冬日才穿的夾襖給黛玉披上。
方才黛玉被裴石拒絕的時候,其實紫鵑就在門後。
她心裡不是滋味,姑娘向來聰慧絕世,又如何肯輕易求人?可她知道,黛玉最是要強,即便受挫,也不願旁人多言。
然則,眼下她終究忍不住了。
行至半途,紫鵑沉思許久,終于低聲道:“姑娘,其實方才林大娘說得對,我或許太相信那位公子了。”
黛玉聞言,眸光微微一動,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你們說得對,是藥本就三分毒,是該謹慎一些的。”
紫鵑卻急了,忙搖頭道:“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蹙眉,語氣略顯焦急,“雖說他幫了姑娘,但他也是賊寇入府時一同進來的。若與他們一夥呢?若是别有用心騙取姑娘信任呢?咱們對他了解太少了,萬一他害了姑娘,那可如何是好?”
黛玉腳步微頓,回身看着紫鵑,神色溫和。
紫鵑是她最親近的人,最是為她擔憂。
她微微歎息,緩緩道:“紫鵑,我想請裴公子留下來幫我們。”
紫鵑怔住。
黛玉眼神清明,語氣卻柔和至極與她剖白心思,“雖說裴公子武藝高強,大觀園如此之大,我自然不會指望他能護全府,但若他能護得我們潇湘館幾個姑娘,也算是有益了。”
秋風輕撫,湖邊的柳葉簌簌飄落,在湖面漾起微波。
“如今家丁小厮無力抵抗,士氣低落,賈府就如一潭死水……”黛玉凝望着那些泛黃的葉片,目光幽遠:“裴公子說得很對,隻要我們都安康,定能否極泰來。”
紫鵑依舊不放心,欲言又止。
黛玉卻笑了笑:“裴公子今兒才剛拒絕我,未必會答應,便不要擔心那麼多了。”
黛玉輕咳兩聲,帶着些許調侃道:“行了,我還病着你便信了裴公子的藥方,不也是瞧他不像壞人嗎?”
“他的方子中幾味藥材都很是尋常,有些在柳四娘的廚房裡便能尋到。”
紫鵑旋即歎了口氣:“姑娘你懷疑先前喝的藥有問題,沒有大夫來之前,總不能不吃藥啊。”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便是無路可走了,不然也不會如此輕信他人了。
黛玉微微一笑,未再多言。
秋風依舊蕭瑟,腳下的青石闆染着落葉,幾分冷清,幾分沉靜。
栊翠庵,近在眼前。
兩人才走到稻香村旁,忽見一抹小小的身影自院裡竄出,腳步匆忙,直追一隻肥雞。
那孩子貓着腰,緊盯着雞,疾步沖來,毫不猶豫地撞到了紫鵑身上。
“哎呀!”
紫鵑一個不穩,被撞得向後跌倒,賈蘭也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而那隻肥雞繞了個圈子,又朝着稻香村跑去,溜得飛快。
黛玉見狀,不禁掩唇輕笑,眉眼間透着幾分難得的輕松。
管家的力不從心讓她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忍俊不禁道:“這可真有趣,這雞兒莫不是成了精?竟把蘭哥兒從房裡哄了出來。”
賈蘭趕忙爬起,穩住身形,作揖道:“二奶奶安好。”
“乖。”黛玉見他頭發上還沾着枯黃的草葉,伸手替他拈去,笑意未消:“今兒沒在園子裡追鹿學射術,大奶奶讓你改成趕雞了?”
可說完,她自己又覺得說得好笑,唇邊笑意更甚。
賈蘭見黛玉一颦一笑很是清麗,低頭含羞道:“是那位大師傅,讓母親把活物都抓進屋子裡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