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黛玉眉眼一彎,露出一抹滿足的笑意。
栊翠庵的事情被推遲到明日,妯娌兩人在屋裡翻着名冊挑人,挑選忠心可靠的家生子充作護衛,又選了些粗使婆子安排下地幹活。
未曾想,竟一轉眼便到了掌燈時分。
夜色深沉,稻香村裡燈火微微搖曳,外頭秋風漸起,隐約聽見雞鳴鴨叫。
賈芸進屋便朝李纨報院裡有多少雞鴨鵝,還有一隻鹿還沒抓到。
黛玉聞言,微微挑眉,忽然想起白日賈蘭的話,便問:“聽說裴公子讓将這些牲畜養在屋内?”
“是啊,裴公子說若讓活物放于屋外,隻怕活屍入府白白被糟蹋了,到時候怕是連做成飯桌上的肉都不成了。”
李纨想起先前想勸黛玉莫要輕信外男,如今那人看着倒有些善心,便也就不說了。
“如今府中衆人已集中在大觀園,隻要解決糧米問題,府門禁閉,倒也不怕什麼活屍了。”
這理由黛玉倒也認同了,但是:“此理我自然懂,隻是養在屋裡,怕是臭氣熏天。”
賈芸解釋道:“大師傅說,白日裡可以放出來走動,等到夜裡再關回去。”
她輕歎道:“終歸好好的屋子,若讓畜生住久了,以後便住不得人了。”
黛玉沉吟片刻,終究還是覺得此法權宜之計,遲早需得另尋辦法。
總歸還是要找一個正經地方圈養才行。
“對了。”黛玉又跟李纨提起想請裴石留在府中的事情,“這人不但身手好,對外面的世道也頗有見識。若能留下,他必能助我們度過難關。”
李纨思忖片刻,“這事倒也不難。外頭如今也不安生,他若離開賈府,隻怕也是颠沛流離,未必比留在這裡更好。”
她轉頭吩咐賈芸:“将挑選出來的莊頭與農戶名冊謄清,明日交予二奶奶。”說罷,又轉向黛玉,微微一笑,“他還俗前乃是僧人,出家人淡泊物質,好好商量或許并非難事。”
黛玉輕歎道:“他已經推辭。若隻是厭棄紅塵,又何必還俗?隻怕另有隐情,不願留下。”
李纨見她神色失落,便安慰道:“此事也不必太過憂慮,若我見到他,也勸勸看。”
正說着,忽聽屋外腳步聲響起,碧月快步進來,低聲禀報:“林大娘求見寶二奶奶。”
還未等通傳,莫雲嬷嬷匆匆入内,一進門便拱手行禮,語氣焦急:“奶奶,府門那邊出了些事。”
黛玉心頭一緊,立刻問道:“府門關緊了沒有?”
“已經關嚴實了,各處門房也都加派了人手。”
莫雲簡明扼要講了方才的事。
李纨蹙眉,語氣凝重:“衆人可知外頭是何物?”
莫雲瞧了一眼屋内的丫鬟,搖搖頭。
屋内一時陷入短暫的寂靜。
燭光搖晃,映得李纨臉色蒼白幾分。
黛玉輕歎一聲,執筆在名冊上勾掉方才被害的家丁,語氣不急不緩,冷靜果決:“此事不可再瞞,明日還是要盡快告知衆人,讓大家提高警惕。”
黛玉指尖微微攥緊袖口,但若隻是空口白牙,隻怕衆人難以盡信,反而生出混亂。
她擡眼望向莫雲,沉聲問:“嬷嬷,衆人的住處可都安排妥當?”
莫雲微微颔首:“已經安置好了,讓大爺府的人住進了空出的下人房。另外——”
她略一停頓,神色帶着一絲遲疑,“周瑞家的想見奶奶,說要在潇湘館等候。”
黛玉輕輕一哂,眼底并無半分意外之色,早就預料到她會來找自己。
燭火微顫,映得屋内三人的神情各異,窗外風聲似乎更涼了幾分。
黛玉辭别李纨,沿着彎曲的石徑緩步而行。
莫言帶來的倆家丁執棍跟在身後,幾個丫鬟秉燈同行。
黛玉一邊走,一邊與莫雲嬷嬷低聲商議着稻香村的安排。
遠遠的,黛玉瞧見府牆邊有燈火晃動,家丁們正沿着圍牆來回巡邏。
黛玉心血來潮,要去瞧瞧。
夜風帶着一絲初秋的涼意,紫娟勸道:“姑娘夜裡風寒,又剛從病榻起來,今日已經夠勞累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黛玉卻興緻盎然,微微一笑:“無妨,我隻是想看看府門的守衛如何。”
整個賈府籠罩在夜色之下,靜谧得出奇,隻有風聲拂過樹梢,偶爾帶來幾片落葉的簌簌聲。
突然——
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踏步聲在風中傳來,快如馬蹄疾馳,卻又不及馬蹄那般沉重厚實。
不僅僅黛玉聽到,其他人也聽到了。
黛玉微微一頓,身後的家丁也停住了腳步,循聲望向幽暗的園子。
那腳步聲,快而急,又帶着某種詭異的韻律,仿佛不屬于人間生靈。
踏步聲停了。
寂靜中,園子深處亮起一雙詭異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們。
那目光森冷,如野獸捕獵,帶着無法言說的危險意味。
紫娟臉色微變,立刻将黛玉護在身後,倆家丁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屏息以待。
一瞬間,風聲仿佛停滞了。
那雙眼睛猛然一動,踏步聲驟起,快若疾風,直直朝他們沖來!
待那黑影沖出,衆人才看清——竟是那頭原本養在稻香村的梅花鹿!
但此刻的鹿,已不複往日溫馴的模樣。
它雙目發紅,獠牙外露,仿佛陷入了某種癫狂之中,帶着徹骨的殺意直沖他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