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禮将黎姳送進屋後,随同纥骨顔往院落中去。
院中空曠,一盞燈挂在樹梢,扶生禮提着一壺酒在石桌旁坐下,撐着腦袋看垂柳下立着的人影。
年輕人負手而立,白帶束發,夜風鼓進秀袍,與夜色交融,顯得有些冷清。
扶生禮不由看的出神,忽聽那人說: “凡是要多留個心眼。”
她困乏的眼睛略微一眨:“什麼意思?”
纥骨顔走過去,坐下:“除了我誰都不要相信,尤其是來路不明之人,如果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就及時通知我,萬萬不可擅自行動。”
扶生禮稍怔,
明明今日見他拒人于千裡之外,想是兩人變生分了而暗暗較勁,而今這般囑咐,心裡突然又沒那麼難受了:“你在管我?”
“我在救你,我真怕你死在這。”
貌美青年總是分外搶眼,連同他的關心也讓這個冷心女子轟然慌亂,她迅速低下頭不再看對方,隻聽對方又說:“你從小比我聰明,功法也在我之上,但再高明之人也會有意外,最後落入未知陷阱。”
扶生禮裝作十分淡然的樣子,揭開酒壺,了然一笑:“呦,我竟然得到了劍雲魁首的認可,是不是該喝杯酒慶祝一下?”
他皺了皺眉,“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扶生禮面無表情,拿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三年了,你還是沒變。”
纥骨顔忙擡手阻止,質問:“你的胃病好了?”
扶生禮拿開打在胳膊的手,笑的别扭:“好了,早好了。”
“都三年了,早就調理好了,傅老的醫術你還信不過啊。”
說着,又喝了幾口。
纥骨顔面不改色,探尋的目光從酒壺轉移到犯酒瘾的女子身上,
見她還沒喝幾口,神情就開始不對勁,
“騙人。”
他的師姐天賦異禀,修為高深,是他們這一代人中的修道奇才,昆侖内還在為劍法頭角争執時,她以“一隻玉笛抵萬劍”為玲珑脈開創先例。
她總拿他開玩笑,說:“哪有師弟厲害,我在真正有天賦的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她不知,重生一次才助他神速破境,十日學會本門心法,可她卻從不提她自己十五日破雙境的奇迹。
她總是這樣,在修煉一事上,對自己的要求極高。
他小時候不太懂,覺得自己變強後會有很多朋友,但事實上,反而多了很多異樣的目光。
有一日,扶生禮聽說昆侖來了個厲害的小家夥,她提着劍就來了,最後把纥骨顔打的鼻青臉腫,她本來想放下幾句狠話,奈何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小孩沒哭,他越是不哭她心就越軟,反倒纥骨顔爬起來叫了她一聲“師姐”。
好嘛,一日是師姐終生為師姐,她認了,後來通過她認識了謝無寂這小子。
以前在昆侖,他的日常便是“練劍—吃飯—看他們鬥嘴—睡覺”長此以往,日日反複。
聽罷,扶生禮嗤笑一聲,酒壺重重置在桌面,“你是不是要回來了啊。”
見對方沒回她,心了七七八八,方才有神的眼睛又多了幾分醉意,
“你還和以前一樣,是個管東管西的小大人。”
臉上微微泛起紅暈,她擡起一根手指在對面畫圈:“他們都在管我别喝酒,但沒你管得嚴。”
“可我不喝酒便不痛快。”
“照顧好自己。”
纥骨顔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這句話令扶生禮一頓:“你在求我?”
男子垂眼,長睫掩蓋了萬分情緒:“我隻求你在一蹶不振的時候能救自己一命,不要對旁人心軟,别太傲,别把自己逼到絕境。”
這番話進入女子耳朵,像是不知哪個方向潑來的涼風震得她頭皮發麻。她圓眼稍微睜大,察覺纥骨顔的不對勁:“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尋常情況下,纥骨顔不會這般同她說這些話,他在求她在必要時就自己一命,
他未答,起身道:“師姐,早些休息。”
……
夜已過半,纥骨顔斜靠在柱子邊,雙手懷抱,正面無表情盯着地面出神。
彼時走來一位紅衣女子,發間綴着點翠蝴蝶簪,紅色發帶輕微上揚,從纥骨顔的目光中略過。
“無上厭。”
“你還要裝多久。”
黎姳腳步停住,手中瞬間掐了一個隔音咒,換了一下端水盆的姿勢,回身看向他,異常平靜:“不。”
“應該是你要裝多久。”
他眯了眯眼,探尋的目光在對方臉上一掃,
隻見她越走越近,笑眯着眼靠近他:“明明從一開始便認出我,還在裝作不認識。”
屋内的燭光從雕木窗縫隙中灑入廊道,剛好在女子臉上撲上一層有溫度的光影。
她的這張臉和她本人嗜血暴戾的脾性完全不符,清新脫俗,眉眼間溫婉柔和,明亮清澈的眼睛一彎,尤其是笑起來時嘴角的梨渦,讓人沒有任何防備。
纥骨顔發神之際,對面又湊過來幾步,
對,就是這樣的笑,她讨好别人的笑。
打從源林見面時,見她的這種笑面,他再熟悉不過,極善于僞裝,那時候便非常肯定她便是無上厭。
纥骨顔木讷回神:“我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麼。”
“看到了麼?”黎姳冷嗤,兩隻手攤開,“我什麼都沒做。”
“相反,我在幫你們抓妖,我可在做好事,不值得表揚麼。”
纥骨顔:“是嗎?”
黎姳無奈搖搖頭,手有些發酸,她将水盆抵在窗邊:“既然我說什麼你都不信,那你說說我來作甚?”
對方吭哧半天沒說出來,黎姳突然正色:“說不出來,憑什麼覺得我是來搗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