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婉儀望着眼前人,喉間像是堵着一團棉花,酸澀得厲害。燭光搖曳間,她看見梁靜淑眼底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那樣清晰,那樣熾熱,仿佛要将她整個人都燃燒殆盡。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隻是擡手覆上梁靜淑的手背,将臉埋進對方掌心,任由滾燙的淚水順着指縫滑落。
燭火明明滅滅,将兩人糾纏的影子投在雕花屏風上,随着呼吸輕輕晃動。這一夜,注定無眠。
雨幕如簾,将廳外的喧鬧隔絕成模糊的絮語。蕭婉儀的淚滴在梁靜淑掌心暈開,化作滾燙的印記。她忽然輕笑出聲,帶着幾分釋然的蒼涼:“你既不怕,我又有何懼?”話音未落,院外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混着宋公子暴怒的嘶吼穿透雨幕。
梁靜淑猛地将人護在身後,轉身時衣袂帶落案上的燭台。火苗舔舐着灑出的茶水,在青磚上蜿蜒出明滅的火痕。她冷笑一聲,指尖按上腰間軟劍,寒芒出鞘的瞬間映出眼底的輕蔑:“告訴宋家人,我梁靜淑本是先帝皇貴妃,金尊玉貴半生,豈會嫁入區區宋家?”
蕭婉儀卻反手握住劍柄,冰涼的劍身貼着她顫抖的掌心:“我說過,要與你一同面對。”她彎腰拾起半塊碎玉,鋒利的斷口在火光中泛着冷芒,“若真要與這世道為敵,便讓我與你并肩。”
院外腳步聲驟然逼近,宋公子踹開雕花槅扇,酒氣混着怒意撲面而來:“梁靜淑!你不過是先帝遺妃,竟敢當衆羞辱我宋家?!”話音未落,梁靜淑旋身揮劍,劍風卷起飛旋的落花,在兩人之間織成血色帷幕:“遺妃又如何?我曾母儀天下,豈會委身你這等俗人!”
蕭婉儀趁機将碎玉擲向油燈,整間屋子瞬間陷入黑暗。她摸索着抓住梁靜淑的手腕,在對方耳邊急促低語:“後院枯井有暗道!”兩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奔逃,身後傳來瓷器碎裂聲與家丁的呼喝。梁靜淑的軟劍劃破夜幕,每一道寒光都在宣告着她絕不屈服的傲骨。
雨越下越大,當她們終于跌出暗道時,晨光正刺破雲層。梁靜淑望着蕭婉儀沾滿泥漿的裙擺,忽然笑出聲來。她伸手拂去對方鬓邊的草葉,聲音裡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從前被困在九重宮阙,如今倒覺得,與你亡命天涯,才是真正的自由。”
蕭婉儀仰頭望着初升的朝陽,淚水混着雨水滑落。遠處傳來追兵的呼喊,她卻踮腳吻住梁靜淑顫抖的唇。這一刻,身份枷鎖與世俗偏見都成了灰燼,唯有兩顆掙脫樊籠的心,在天地間轟然相撞,迸發出比皇權更耀眼的光芒。
追兵的馬蹄聲如悶雷逼近,梁靜淑反手将蕭婉儀護在身後,軟劍上還凝着未幹的血珠,在晨霧中泛着冷冽的光。她扯下外袍裹住蕭婉儀單薄的身軀,指尖撫過對方因奔跑而淩亂的發絲:“順着這條山道往下,山腳有個破廟,我随後便到。”
“我不走!”蕭婉儀死死攥住她染血的衣袖,眼中泛起倔強的淚光,“你以為我不知?宋家人絕不會放過你,若要逃,便一起逃!”話音未落,破空聲驟響,一支箭矢擦着梁靜淑耳畔釘入身後的樹幹。
梁靜淑眸色驟冷,旋身揮劍斬斷後續射來的箭雨。劍影翻飛間,她瞥見山道轉角處宋府家奴舉着火把如惡狼般湧來。餘光掃過蕭婉儀蒼白的臉,她突然将人猛地推進旁邊的灌木叢,低聲道:“聽話!”
就在這時數道黑影如鬼魅般破空而出。暗衛們寒刃出鞘的寒光尚未完全亮起,便與另一隊勁裝武者纏鬥在一起。金鐵交鳴之聲在回廊間炸開,飛濺的火星映出兩方人馬眼底的肅殺——直到纏鬥漸歇,皇後江淩芸的貼身令牌從為首護衛懷中滑落,衆人方才知曉,這竟是江皇後暗中布下的護佑之陣,隻為确保蕭婉儀與梁靜淑兩人安然無恙。
蕭婉儀蒼白的面容瞬間煥出血色,她猛地攥住梁靜淑的手腕,指尖因用力泛起青白。眸中閃爍着劫後餘生的狂喜,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靜兒!我們得救了!看那玄色勁裝繡着的鸾鳥暗紋,分明是皇後的親衛!”
蕭婉儀半跪在地,蒼白的指尖深深嵌入青磚縫隙,聲音帶着破碎的哽咽:“勞煩諸位...替我轉告皇後娘娘...”她仰起臉,眼中淚光在血污間閃爍,“今生恩情難報,若有來世,蕭婉儀願化身為牛馬,鞍前馬後侍奉娘娘左右!”
宮燈昏黃的光暈在鲛绡帳上搖曳,江淩芸捏着暗衛呈遞的密信,指尖無意識摩挲着信箋邊緣。聽聞轉述的話語後,她緩緩放下信箋,望着窗外簌簌飄落的海棠,幽幽歎息:“母後與母妃...終究還是不願踏足這九重宮阙嗎?”
晨露未晞的庭院裡,蕭婉儀輕撫褪色的裙裾,指尖劃過曾經綴滿珠翠的位置。從鳳冠霞帔的皇後到如今無人問津的尋常女子,她望着廊下翩跹的蝴蝶,眸中卻盈滿釋然。忽而轉身看向梁靜淑,唇角勾起一抹溫柔:“靜兒,這偌大的宅子太冷清了,不如我們收養個孩子?往後的日子,也好有個盼頭。”
梁靜淑握着團扇的手微微一頓,細瓷茶盞中的漣漪蕩開又平息。她擡眸望向蕭婉儀,晨光斜斜穿過雕花窗棂,在對方眉眼間鍍上一層柔和光暈——那曾盛着鳳目威儀的眼眸,此刻竟比宮牆之外的春水還要清透。
"可是...收養之事并非易事。"梁靜淑輕聲道,目光掃過庭院中幾株無人照料的枯梅,"官府登記、養育資費,還有流言蜚語..."話音未落,蕭婉儀已笑着将她鬓邊散落的碎發别到耳後,動作熟稔得仿佛還在椒房殿中。
"這些都交給我。"蕭婉儀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墨迹未幹的紅印格外醒目,"我已托人尋了城郊的棄嬰堂,明日便去。"她忽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梁靜淑耳畔,"你忘了?我在宮中多年,最不缺的就是人脈。"
暮色初臨時,兩人的馬車碾過青石闆路。蕭婉儀掀開簾子,望着街邊嬉笑的孩童出了神。直到一聲啼哭刺破夜色,她幾乎是踉跄着沖進棄嬰堂。在蒙着薄毯的竹籃裡,她抱起那個裹着粗布襁褓的女嬰,孩子皺巴巴的小臉突然綻開笑容,無牙的嘴咧成彎彎的月牙。
檐角銅鈴叮咚作響,梁靜淑半跪在地,素手輕輕撥開襁褓上的棉毯,露出嬰兒皺巴巴卻肉乎乎的小臉。她擡眸望向蕭婉儀,眸光裡淌着融融暖意:“婉兒,不如你來給孩子取個名字?”
蕭婉儀指尖微微發顫,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托入懷中。暮色透過窗棂灑在嬰兒眉眼,那團小小的生命正無意識地咂着嘴,粉嫩嫩的臉頰像新綻的海棠。她忽然彎起唇角,眼尾泛起細碎的光:“就叫阿甯。”話音落時,一滴溫熱的淚悄然墜入襁褓,“願她一生安甯,再不沾染這世間半點風霜。”
一年後,阿甯已能蹒跚學步。每日清晨,她總要攥着蕭婉儀與梁靜淑的衣角,歪歪扭扭地穿行在開滿野薔薇的小徑上。某日暴雨突至,阿甯發着高熱縮在床榻,兩個女人輪流守在塌前,梁靜淑徹夜用帕子浸着涼水為她敷額,蕭婉儀則披着蓑衣冒雨去請郎中,泥濘的裙擺沾滿草屑。當阿甯終于睜開眼,奶聲奶氣地喚出"母親"時,兩人相視而笑,眼角卻都凝着未拭去的淚。
庭院裡的梅樹愈發繁茂,梁靜淑執意要在樹下種下一顆石榴籽。"等樹結果了,阿甯就能吃到最甜的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