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下了筆,謄寫完的紙張上娟秀的字墨迹未幹,你将毛筆擱置在一旁想着晾一會兒,當拿起桌上的課本時衣袖不慎沾到了墨水,你擡起胳膊,看見純白布料一點點被黑色所浸染。橫豎都要換掉了,你也忽略了衣物上的髒污,将書籍合上後揣回到了懷裡,起身拉開障子門走到了門廊上。微風帶着潮濕的氣息拂過耳畔,你想,應該是快下雨了。
伸出手來想要接住一捧陽光,烏雲密布下稀稀拉拉落在掌心的光顯得渾濁,好像可以擠出水來般肌膚都感到了一股黏膩。同一套服制備有許多,其實根本不用擔心今日洗掉的衣物明日會不會來不及穿,你還是想到了此時正在執行任務的胧是否會被雨淋濕。
顯而易見,你們已經與感冒完全絕緣了,即便是不完全的不死對付起感冒這種小傷病來也信手擒來,也沒人會去管你們淋了雨着了涼。
乳白色的瞳孔中降下了雨,你躍下了庭院,足袋傳來泥濘的觸感,你張開手,追逐着風中的雨,就如同鳥兒撲向白雲。你下意識就想去牽住身邊的手,卻抓了個空,後知後覺那棵松樹和他都已經長高了許多。于是鴿子停止了飛翔,你站在原地,那棵高大了許多的松樹下沒有那個人了。
小孩子并不讨厭大人不喜的下雨天,你看見胧躍躍欲試又極力克制的模樣主動去拉着他跑去院子裡瘋玩了一場。這樣的後果是結結實實撲到了在樹下站定着的松陽身上,被他一手抓住了一個白團子夾在腋下進了屋裡,然後用毛巾擦成了炸毛烏鴉和炸毛鴿子。還不等松陽開口胧就主動将過錯全攬在了自己身上,你按下他又說都是自己的錯。
結果松陽卻哈哈大笑了起來,在你們疑惑的目光之下将你們都摟了過來,拍着你們的背,對你們說快去喝碗姜湯吧。你和胧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也跟着笑了出來。
那時候,紅色的眼睛,灰色的眼睛,淡金色的眼睛,裡面都無不透着光。
衣服濕乎乎黏在肌膚上着實不算舒适,長發被水沾成一簇簇往下滴滴答答淌下濕痕,混着足底泥沙将榻榻米弄髒了一路。你呼出一口氣來,雨水的寒涼下是雪白的霧氣。彎腰将晾幹的書法卷好收起,壓下的幾指水印成了今日的标注。
你又去看了看懷中的課本,沒有被淋濕。那是你後來又憑記憶力默寫的一份,至于污損的原本你将它保存了起來——你踮起腳,夠到了最頂上的抽屜,從中拿出了已經根本不能看清字迹的書本,污染字迹的血來源于你,觸目驚心的豁口制造者是胧。
“松下村塾最初的兩位弟子,親自毀了松下村塾。”
于虛而言掩藏氣息隻是些小把戲,你松手,将還未拿出來的書放回原地,将抽屜推回後由着身體向後傾倒再被虛所環住。他毫不在意你淋漓的衣衫,連帶着他也一道染上濕漉,體溫比雨水高不出幾度,他一點點用指腹蹭掉你臉上的薄雨,将沾着你餘溫的雨水湊到唇前用舌尖裹挾舔舐。
你無意與虛交談松陽相關的事,就算有着那段記憶也是截然不同的靈魂,就像你從前也未問詢過松陽關于虛的過往,即便二者都與你有斬不斷的千絲萬縷。和從前你纏着虛試圖多從他嘴裡聽幾個字而他大多數時候給予你的一樣,你選擇了沉默。
虛撇了撇嘴角,你像是一尊精緻的人偶,被造物主悉心呵護着不舍得受到一點傷害,被血與風霜沖刷過無數次仍舊潔白無瑕;同樣的,淋了雨擦幹淨就又會恢複完美。
就是要不完美啊,髒兮兮的,會流淚的才是人——會給予自己傷痛的才是人。虛認為自己憎恨着人類,也不否定自己内心深處恐懼着人類,将人類在自己身上反複試驗過的傾數奉還,而那些自己隻需片刻就能治愈的傷對他們卻是緻命的。所以他們恐懼着自己憎惡着自己,因為自己不是人類,他們無法喜歡上異類。
而同為異類的你,即便被傷害過也依舊向往着去喜歡上人類,不再去模仿人類的傷害而是學着人類身上美好的品質。美好?其實他能分辨出來,隻是不會去在意。松陽——你為什麼會去教授這些?為什麼偏偏是你讓她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