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過後的華山,正沐浴在熊熊火光之中,在深夜裡,被燒得有如白晝。
開山濟世,沒想到卻引狼入室。
和光子一遇襲,華山一派無人挑大梁,便有人盯上了藏書閣中浩如煙海的武功秘籍,在一片混亂中,流民、内賊以及“慕名而來”的武林人士對着這個享譽百年的名門大派開啟了一場洗劫。
華山派這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隻要一搓再搓,總有灰飛煙滅的一天。
隐藏在其中的餘再之的部下,掌控着如今的局面,現在的華山派不再需要名門大派來挑戰了,隻要激發出普通人的貪婪,這些數以百計的江湖人士和做着發财夢的流民就可以将這隻受困的猛獸分食得一幹二淨。
到時候,餘再之再趕來主持大局,名利雙收。
強盜和護衛都是他,怎麼算,他都會賺得個缽滿盆滿。
至于那個白發鬼回來了又能怎麼樣?藏書閣被搬得一幹二淨,無名劍法又早已經在武林大會上被打得落花流水,她華山派還能如何立足于武林?
回來也好,她還能給和光子這樣的“大善人”收收屍、送送終。
小頭目發出一陣愉快又張狂的笑聲。
華山隻有一條上山的路,叫做“自古華山一條路”,小頭目就站在這裡,目送着自己人把好東西扛到山下去,至于華山門人在藏書閣和那些武林人士打鬥打得如何他就沒工夫管了,最好是兩敗俱傷。
他的笑聲還未來得及在風中遠去,不遠處的黑暗山下中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驚恐嘶喊。
“鬼!鬼!白發鬼——”
一個慌慌張張的男人向山上跑來,他身受重傷,正準備向小頭目禀告最新的消息,可他話都沒說完就一頭栽倒在了小頭目跟前。
死了,留下了一灘血水。
小頭目震驚了,開始害怕了,身後的喧嚣似乎都遠離了,他看清了眼前來人。
深黑的天穹被通紅的火光照徹,整個華山都籠罩在火與血的洗禮中,而守柔的白發在分不清邊界的黑與紅中格外刺目,沉肅的臉上凝結着望之即懼的殺意,她那一雙漆黑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波瀾,像一個平靜的黑洞,吞噬着人心的貪婪和恐懼。
鮮血早已經将她的衣襟染紅,仇人的血凝結後就發黑,成為了她殺氣騰騰的最佳裝點。
白發紅衣,執劍而行,她一步一步向前走來,敲擊着黑暗地獄的胸膛,召喚着掌控生死的閻羅。
“呃……”一聲低而悶的哀嚎在守柔身邊響起,小頭目喉間的鮮血汩汩流出,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握天地長生劍,繼續向前而行。
守柔走得并不快,她身後盡是倒地的屍身,這是一場以她為主角的複仇收割。
殺氣統治了“自古華山一條路”,并且不斷擴張着自己的領地,直到這令人毛骨悚然、魂飛魄散的氣息蔓延至蒼龍嶺,至此,整個華山都被迫安靜了下來。
像是閻羅對着貪婪而忙碌的人們,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然而,詭異而短暫的甯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師姐!大師姐回來了——”一個門徒的興奮尖叫點燃了節節敗退的華山士氣。
守柔似是不聞。
腳下是蒼龍嶺,當年她從蒼龍嶺殺下華山,今時今日她再從蒼龍嶺殺上華山,原來,在這條窄如龍脊的山嶺上早已經種下了因果,寫好了輪回。
蒼山如舊,劍骨依然。
險道之上,守柔乘風踏步,手中天地長生劍如流光飛轉,她輕啟雙唇:“天地無極,大道長生——”
華山上混亂的人群似乎被拉進了時光颠倒之中,她們仿佛回到了天地誕生之初,親眼見到了手持戰斧的創世神劈開了混沌,鴻蒙自此而生,萬物得見天光。
這就是守柔的道,長生道。
——
天快亮的時候,山上又下起了大雨,澆滅了最後一捧要複燃的死灰,沖洗掉山石台階上的新鮮血迹,這一切,都為“劫後餘生”四個字提供了鮮明的注腳。
所有人都很清楚“力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的那個人是誰,守柔出任華山掌門,衆望所歸,當之無愧。
沒有繁冗的就職典禮,沒有莊嚴的宣誓環節,華山衆人的凝望成為無聲的緻敬與誠服。
大火中,受傷的和光子被成靜等人轉移到了偏殿,在這裡,守柔終于見到了闊别已久的師母。
“師母,守柔回來了。”
一身血污的守柔輕輕跪在和光子身前,沾滿了血迹的天地長生劍被她丢棄在一旁,她未來得及等和光子出言,便擡頭看着毒入膏肓的和光子。
和光子的眉眼間似乎結出了深秋的冷霜,雙眼被厚重的霜雪壓成一條細線,過往的精神煥發再也難覓。
守柔心痛至極,她立刻起身運起長生真氣,替和光子打通經脈。
察覺到一股溫暖而磅礴的真氣,和光子因中毒而發暗陰沉的臉龐上出現了驚喜的笑意。
她低聲道:“你悟道了?”
這是有别于華山無名心法的真氣,而這股真氣仿佛得天地獨厚一般精純靈深,和光子大喜過望,連傷痛都抛諸腦後。
“是,我悟道了。”守柔心如刀絞,此刻的師母最關心的依舊是自己,她強壓心中酸楚和眼中淚花,繼續為和光子療傷。
和光子失去了抑揚的話音再一次響起:“我做不成的事,你做成了。”
“我的道号來源于‘和光同塵’,和其光,同其塵,既有不露鋒芒之意,亦有同流合污之說。”
“我守華山這麼多年,既是與世無争,亦是随波逐流,本以為堅守本心,定能撥雲見日,卻不料時不我與。”
“唯有如你一般破釜沉舟,方知,不破便不立。”
“有徒如此,我死而無憾。”